青阳县在兖州地界,算是个偏远县城,相对于遥远的兖州府,青阳县的人们,还是觉得二十里外的齐州府更让人心生亲近。
青阳县盛产一种滩羊,肉质好,膻味小,皮毛厚实,行销各地,俗话说,人往高处走,县里有财力的商家大多要去州府开分店,于是跟滩羊相关联的肉行,皮货铺子也纷纷开设在了齐州府,原因无他,离得太近了。所以滩羊虽然是兖州府特产,贸易赋税的丰厚利润,却大多进了隔壁州府的银库,为此兖州府历任知州大人们,没少跟邻州交涉,可积习难改,民风向齐,再加上齐州府有心搪塞,因此民间羊贩子们依旧我行我素。
于是这青阳县城内也只剩寥落一个羊市,仅供本县所需,此时宋朝立国已久,正是民生富足的时候,这县内唯一的一个羊市,火爆程度自不必提。
相对于羊市的热闹,隔壁街的品雅书局生意就差了许多,虽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读书着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一般穷人家的子弟想要读书求功名还是很为难的,善本书刻价格昂贵,大多数穷酸文人,平日只能靠着从藏书丰厚的亲友师长家里借书来誊写,书非借而不能读,估计调侃的便是这等世情。
今日恰逢大雪节气,虽是寒风萧瑟,但品雅书局里的伙计照常起了个早,放下门板,准备迎客,刚收拾停当,却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青衫少年,静静站在书局门口,伙计看那少年虽然衣着简朴,装束倒也干净,忙礼让进店,客人进店之后,伙计才觉得这少年有些与众不同,往日里这般年纪的少年大多是读些尔雅,诗经,周易折中,而这少年却直奔《太平寰宇记》之类的地理舆图,上手翻阅,眉头紧皱,半天不做声响。
这些书都是善本珍藏,夹杂舆图绘画,轻易不肯与人翻阅,不过进门是客,伙计道也不好说什么,书局的掌柜崔阿大却是一个极其势力的人,站在柜台里,瞅着那少年只顾着左右翻看,并没有买书的意思,加上看他衣着寒酸,当下就有心思赶客,一双三角眼刚刚吊起来,门口却是脚步纷杂,进来四五个身穿皂衣的魁梧汉子,入得门来就分散站开,正身肃立,崔阿大行商多年,逢迎之术自然不必用人来教,马上凑过去,垂手在旁边,恭候贵人临门,只见两个粉雕玉琢一样的少年并肩走了进来,身段模样都相仿佛,衣着也大同小异,都是贴身月白色道袍,绲边锈金,虽然岁至初冬,但手上均拿着一把折扇,扇柄上都挂着一方美玉,晶莹润泽,一看就不是凡品。乍一看如同镜中照人,想来这是一对双生无疑,区别之处仅在于一个人穿了件白貂皮鹤氅,另外一个却是件黑貂皮鹤氅。
本朝信道之风弥盛,大户人家出门穿道袍者甚多,可这一身貂皮鹤氅可就难得了,不光皮面油光水滑,通体更是不见一根杂色毛,能置办起这么一身皮裘的,非富即贵。崔阿大老脸笑的跟菊花一样,看来今日必然有大进项,财神爷显灵。
转念想到身后还有一个不晓事的穷酸在店里,如若现在赶走,又怕冲撞了贵人,心里只能盼着那小子识相点,尽快离开便是了。
穿黑裘的少年望着崔阿大曼声道,“我阿爷后天做寿,店里最近可否有入眼的字画,拿出来瞧瞧。”
这时节的书局不光卖书,顺便也会捎带经营一些名人字画,跟现代人办书店卖咖啡差不多意思,属于衍生产业,甚至比本体还要挣钱的所在。
崔阿大忙谄媚道,“近日新近得了几幅董源和范宽的山水,不过价格昂贵,只在后堂库房内存着,公子若是想赏脸,看上那么一看,我这就去库房亲取。”
说着便舞动着肥硕的身躯向后堂去了。
两个佳公子在大堂等待之余,随意到书架前浏览了一番,还别说,品雅书局的品味确实不错,除了常规的四书五经,前人著述之外,还有当朝程朱理学对古人所著的阐述,店里还专门设了几个摆前朝史书的书架,诸如唐书,五代史,甚至有一些在当时人们看来不甚入流的医书在内。
在舆图一类前,有个青衫少年,正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研读,穿白裘的少年看了一眼他手中所持书封,轻咦出声,“这里居然有本《寰宇记要》,府里的贾先生在城中遍寻不见此书,若就此买回去,送给他,以后打咱们手心时,也能手下留情。”
黑裘少年点头称是,见这读书的少年其貌不扬,加上平日里在府里被纵容惯了,一伸手便要夺书。
谁曾想一夺却夺了个空。
这青衫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曹旭,他这几日趁着庄里有人要到县城卖菜,特地央求人家把他捎了过来,天还没亮就出了庄,打听清楚了县城里最大的书局所在,就急忙赶了过来,跟前世在新华书店看书的习惯一样,进到书局的曹旭就直奔地理和历史两项而去,翻看书籍,寻找此时的历史进程是否与自己前世所在世界一致,正看到紧要处,却有人突然伸手抢书,上学时在课桌下偷看小说练就的条件反射顿时起了作用,曹旭一把将书搂在了怀里,放眼四周,这才发现店里突然多了许多客人,眼前站着的两个少年公子哥,面如傅粉,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身后跟着五个豪奴,各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看起来很能打的样子。
虽然穿越过来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曹旭还是非常现代的说了一句:“还有没有先来后到了?”
两个公子和身后豪奴还未来得及发作,旁边嗷的一声怪叫,一个球形的肥胖身影几个大跳就蹿到了曹旭身前,身手之矫健,连几个豪奴都吓了一跳,此球不是别球,便是从后堂刚取来书画的崔阿大,见那个蹭书看的穷酸居然跟今日的贵客起了争执,气的他鼻子眉毛挤做一团,指着曹旭的鼻子道:“我观你言行,粗鄙不堪,一身酸相,浑身可有两个大子儿?你可知此书价逾十贯,岂是你能买得起的?还不快将手里的书让给这位少爷观瞧一番。”
“我如果不肯呢?”曹旭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心想就算是新华书店国企职员也没这么横的啊。
崔阿大三角眼一横,“自然是将你赶出我这书局。”
曹旭正要反击嘲讽,突然人群外传来一声惊呼,“大憨,你何时来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