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皎洁的月光透过纷披的枝叶,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一只灰黑色的巨大野兽小心地避开大路,在远离人声喧嚣的树丛荫蔽下疾步奔驰。
事实上,那道灰黑色的影子是一个星期前才出现在这片森林之中的,但是出于某种莫可名状的原因,他对周围的环境熟悉的像是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
他知道通往每座农场的小路,也熟悉这些农场主的作息时间。等到卧室里的最后一根蜡烛熄灭,微微的鼾声响起的时候,他就会潜入畜栏,去屠戮那些熟睡中的家畜,然后大快朵颐,以此来平复他内心中难以遏制的愤怒,满足他无尽的食欲。
野兽似乎有着超越大部分同类的理性和智慧,事实上,他那副壮硕身躯上附着的碎布和皮革也表现出他是被文明驱逐到荒野的难民。
难以扑灭的怒火和饥饿冲击着他心脏的瓣膜,为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精力和活力。
想用尖牙去杀生,想用利爪去开膛破肚,这就是野兽的生活方式。
但近来那些农场主平淡的作息时间已然变得毫无规律可言。或许是自己不顾及后果的行为太过招摇了吧。
那些靠着奶牛和绵羊养家糊口的农民对于这只为非作歹的恶兽恨之入骨,巴不得能亲手宰了他。所以即使入夜,精壮的男人们也依然成群结队的,端着猎枪和干草叉严阵以待,警惕地盯着他们为数不多的畜群,他们仅有的财产。
油灯只有在东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才会熄灭。这让他很是恼火。
饥饿感在抓挠着他的胃,但是直面数倍于自己的火把和猎枪又让他感觉到一种本能的恐惧。
其实只要稍稍用点力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扯碎的吧。也许该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爬虫,让他们当这妻女的面发出痛苦的惨叫……
可这份沉重的背德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就仿佛在心底住着一个男人,不断地用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告诫着自己。
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徘徊了一阵子,他终于还是放弃了袭击农场的计划,转身向着森林的更深处跑去。
当务之急是要填饱自己的肚子,他在脑海里重新确认了一下这个想法,然后加快了奔跑速度。
在艾尔文森林,大部分可作为食物的动物都被人类圈养了起来,剩下的多数是一些危险的捕食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浪费力气去和那些好斗的低等生物缠斗,即使自己有百分之百获胜的把握。那些肉食动物的,可以当作盔甲的皮毛和难嚼的筋肉都让他叫苦不已。
耳边微风拂过,脚下泥土的触感是如此真实,野兽犹如舞蹈般在灌木丛中跳跃。
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他停下了忙碌的脚步。
野兽抬起一只前爪,抻直了脖子,在空中嗅了嗅。
晚风中夹杂着新鲜生肉的气味,让人口水直流。
他很快确定了气味传来的方向,没有一丝犹豫地疾走而去。
被割好的新鲜肉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就好像是故意设置好的陷阱。
可疑,实在是太过可疑了。
他在离肉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身处下风向的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多余的气味,也许是让鲜肉的腥味给盖了过去。
他谨慎地与肉块保持着距离,以便自己可以随时应对突发的威胁。
突然,某个东西抓住了他的余光。
那是一块在白月光下闪耀着诡异光泽的金属,虽然有人在上面放置了一些作伪装用途的枯枝败叶,但那个大小和形状,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大号捕兽夹。
这么说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四周的地面还有不少风格略显格格不入的凸起,它们下面藏着什么,现在也就不言而喻了。
看来自己被小瞧了呢,野兽的内心爆发出一阵嗤笑。
他灵巧的避开了显而易见的陷阱,像只幽灵一样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新鲜的血肉就摆在咫尺之间,仿佛是一顿专门为他摆下的盛大筵席,馋得他牙根发痒。
被粘稠唾液包裹住的尖牙泛起匕首般的寒光。野兽长长的吻部在离食物两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快速的喷出一阵阵鼻息,仔细的嗅了嗅,然后厌恶的吐了吐舌头。
除了生肉的腥膻之外,这上面还附着一股炼金试剂的臭味。看来是陷阱的主人上了双重保险:即使他避开了陷阱,也有可能被掺杂了毒药的食物给放倒。
感到被欺骗和戏弄,难以遏制的怒火从他的喉咙里喷出一道火舌,震天的嚎叫声听得远处的守夜人们背脊发凉。
野兽用修长且尖锐的爪子抓挠着自己的脑袋,绿色的眼睛里尽是挫败和愤怒。他扬起胳膊,把地上的肉扔出去老远,然后四肢着地,转身跑开了。
藏在影子里的某个人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紧攥着的拳头显然是对这样的结果感到不满。
那人把双手环握成筒状,凑到嘴边,吹出一阵类似于猫头鹰的咕咕声,借此向远处的同伴传达信息。
野兽隐匿在影子与影子之间,只有偶尔的几道月光能让人得以一窥他的样貌。
他全身上下都遍布着浓密、粗长且坚韧的灰黑色毛发,有着长长的吻部和耷拉在毛茸茸头顶上的尖耳朵。外露的獠牙寒光闪闪,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和一只巨狼无异。
但是那副修长的身躯和宽大的手掌又更像是一个人类。这种荒诞的,杂交一样的怪物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让人万劫不复。
野兽又跑出去了好几千米,源源不断的活力让他连半分疲惫也感觉不到。
突然间,他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一丝意料之外的信息,尖长的耳朵耸立起来。
除了树叶的沙沙声以外,一阵细小的,惊慌的哀鸣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很快就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是很远,大概就在百米之外,但是重重叠叠的树影让人看不见那里的情况。
他多了一份戒心,更加谨慎的接近了那个方向,尽量用树干藏住自己的身子,不让对方发现自己。
这是一只掉入了陷阱的牝鹿,任凭她如何又跳又叫,也甩不开那只死死咬住她后腿的捕兽夹。只是徒增痛苦,白费力气罢了。
绿眼睛射出的两道凶光落到了那只可怜的动物身上,对方本能地加快了挣扎速度。
野兽从树丛后面缓缓现身,围绕着惊恐的猎物转了一圈,仿佛是一个财主在检视自己的地产。
在逐渐明白“挣扎是徒劳的”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过后,牝鹿放弃了多余的动作。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恐怕是想试图与环境融为一体,借此来躲避猎手的视线。
因为恐惧和绝望,她那对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野兽试探性的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次靠近,都让她的纤细的四肢发颤。这种反应不像是能假装出来的。
他打消了自己心头的疑云,开始暗暗感叹自己的运气真好。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去撕开猎物最柔然的咽喉,然后吮吸那些带着体温的,新鲜的血液......
当他靠得足够近的时候,牝鹿眼里的那种恐惧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的喜悦。
脚下的捕兽夹“啪嗒”一声的打开。她轻巧地一跃而起,优雅的在半空中伸展着四肢。一股强大的,野兽从来不曾见识过的力量从四周一齐涌向这只牝鹿,让她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
不等他反应过来,瘦弱的牝鹿就已经变化成一只肌肉健硕的夜刃豹,从半空中向他直扑过来。
夜刃豹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野兽立即扭转身子,勉强躲开。剃刀般锋利的爪子正好擦过鼻尖。
夜刃豹轻盈地落地,调转身子,面朝他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呼。”野兽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吼,感叹之意更甚于愤怒。
凛冽的杀意又从野兽的左边刺过来。虽然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但这次的情况比刚刚还要危险。一只箭矢“嗖”的一声,从他的头顶疾掠而过。之前牝鹿让人震惊的变化让他的反应稍稍有些迟钝。
有一名射手躲在黑暗之中。射击的音质听起来应该是一只手弩,箭矢缺乏贯穿力,所以危险性比眼前的这只夜刃豹要低上很多。
看不见的射手负责支援,让野兽因为事态陷入不利而烦躁不已。
他向前踏出一步,威风凛凛的挺起胸膛,愤怒的嚎叫声传遍人际罕至的密林深处。
因为愤怒而沸腾的血液冲击着野兽的心脏,他重新燃起杀意,以惊人的敏捷速度朝着暗紫色夜刃豹疾驰而去。
夜刃豹灵巧的后跳一大步,大大拉开了与野兽之间的距离。
野兽又一次向着她发起冲锋,夜刃豹又是朝着旁边一个闪身,躲开了一眼就看得出企图的进攻。夜刃豹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但她的眼神又是出奇的自信满满。
在沸腾的斗志和难以遏制的愤怒的驱使下,野兽的进攻更增速度与力道。
但无论他的动作有多么迅速,夜刃豹总是能先他一步,躲开他利爪的挥击。
一定要让他为了攻击而使尽全身的力气,无暇顾及其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夜刃豹才会在战斗中采取相对保守的防御态度。
如果计划进行顺利,这只鲁莽的野兽不久后就会给自己挖上一个超级大的墓穴,自己只要看准时机把他给推进去就好了。
这场“狩猎”,现在进行的可谓是相当顺利。
一阵焦躁的情绪在野兽心中闪过,让他咬紧牙根。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多余的体力消耗是一种致命的负荷。但眼前这只全然没有露出疲态的对手,更让他怒火中烧。
虽然野兽一心想要至她于死地,但奈何利爪总是碰不到她身上。
夜刃豹有意的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引诱着他一次次的发起进攻。
就算是再老练的士兵也会因为战意受挫而失去对战场的判断力。
夜刃豹抓到一瞬间的可乘之机,在喉咙里低吟出短短几个小节的咒文。
扭曲的藤蔓在野兽脚边破土而出,从正下方缠住了他的脚踝。
高大的野兽还来不及吃惊,冰冷的箭簇就直接击中了他的后背。
箭簇上涂有过量的麻药,足够麻翻一头大象。
身披灰黑色毛发的高大身躯哼也不哼一声,后脚一绊,朝天倒下,也没有痉挛和痛苦的呻吟。
应该是按照计划失去意识了吧,麻药生效的时间比想象的还要短。
夜刃豹的身体发生了二次变化,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充满魔力的浓雾散去后站在原地。
克莱尔·星歌小心翼翼向他靠近。
“当心!”
藏身在暗处的菲尔德向她发出警告的言语,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野兽高大的身躯弹跳而起,迎面掐住了暗夜精灵的脖子,把她高高的举了起来。
克莱尔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那只毛茸茸的手臂,但逐渐失去控制的左手只是白白擦过刚毛的表面而已。
精灵的意识慢慢模糊,对于与自然魔法的联系也逐渐被削弱。
野兽如铁槌一般的后腿把失去了魔力强化的藤蔓轻易的扯断,发出一阵胜利的咆哮声。
菲尔德赶紧吹响一声口哨,一只黑白相间的巨大猎犬立刻从灌木丛中窜出来,朝着野兽猛冲过去。
经历过上次的失败,野兽变得更加谨慎,所以他才能对突如其来的杀气作出灵敏且迅速的反应。
他用结实的手臂肌肉挡住自己最柔软的喉头,防御住了大狗出其不意的攻击。
此时,一道银灰色的闪电刺伤了他的右手。
挣脱束缚的克莱尔贪婪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气喘吁吁。
一个亚麻色的矮粗身影挡在了她的视线前方。
“你没事吧。”菲尔德关切地问,手中那柄鱼叉的叉尖直指眼前的野兽。
“莫瑟,你为什么......”
野兽瞪大了眼睛,双眼浮现出慑人的杀意。
面对老友的狂态,菲尔德丝毫不畏惧,缓缓举起鱼叉,把克莱尔护在身后。
“非常抱歉,但是掩护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克莱尔点了点头。
“要当心啊,菲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