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正一口一口地喝着热辣辣的白粥,就一条咸鱼。
一边吃,一边想起昨晚发生的种种——我不但随便对人打出了不能乱用的灭天手,还从铁枪庙带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女婴回家。
我那时只是正好路过,更见夜已深,本想进去歇会再走,没成想竟撞见这种丧尽天良灭门惨案。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平时对江湖上的争争斗斗能避则避的原因,自己得不到好处另说,还惹一身腥,现在好了,又多个累赘。
很快,咸鱼被我吃得只剩下半条,凌乱地躺在碟子上,几碗滚滚的粥下肚,以至于汗水直飚,打湿衣衫。
看着眼前熟悉的木质餐桌,忽然感觉对未来的恐惧已经压倒自己,生怕未来某一天他们会找到这里,一拥而上,将我们两人杀死,最后一把火烧掉这木屋,我们将会尸骨无存。
这种预感从昨晚开始就在我身体里生根发芽,因此一直担心着,也许是我太过敏感,太过懦弱。
说来也该到出街采买的时候,我便只能收拾好萦绕的负面情绪,给睡在床上的女婴喂点蜂蜜,再擦净嘴,就出去了。
这时候恰是早市,街上熙熙攘攘,小摊贩叫卖声,孩子清脆的嬉闹声,光着膀子大汉的说笑声萦绕在这处地方。采购好预先想好的东西,我便脱离这人如潮水般的街道,一刀扎进平日的常光顾的茶馆。
刚开始,因听闻这里说书人技艺精湛,我才慕名而来。但在这混得久,才发现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悉数汇聚于此。
坐在熟悉的角落,我微微低下头,佯装专心地倒茶水,把注意力放在了旁边两个留着长须、背上挂把剑的江湖人士。
“哥哥,这次胡庄主派我们出来,只是为了杀一个小小女婴,杀鸡焉用牛刀,这未免太瞧不起我们兄弟!”
“聒噪什么,庄主交代的任务,我们完成便是。”似乎领头的大汉不满地拍了下桌子。
“这次不仅是我们,其他人也出来一起寻找那个女婴,我们办事要麻利,千万不能让老鬼他们先一步向庄主邀功。”
“醒目点。”
两个人说完,将腰带束着的的碎银拍在桌子上,喝来小二,便迈出店,往东离去。
我细细抿了一口茶,正欲思考那两大汉说的事,中间几桌似乎嘈杂了起来。忙来去去的小二只得一边好言相劝,一边给那几桌人赔笑。
其中一个头顶留着戒疤,寻常和尚打扮的男子左手抓着一大块羊肉,右手持一棕色酒壶,仰头就将酒往嘴里倒。自然,嘴里的油同酒一并将衣衫打湿。
他站也站不稳,东倒西歪地咬一块肉,喝下一口酒,最后整个人直挺挺地歪倒在地。
似乎与他相识的人起身将他扶起,对他说什么带他出来就是碍事之类的话。
对于他们,我也不甚在意,脑海中即时被早已离去的两人所占据,他们所说要杀的女婴,或许就是我昨晚救下的。
此时小二正端着盛菜盘,瑟瑟发抖地在柜台看着闹事的几人。
我上前,将钱放在柜台上,同时用眼神示意小二,
“伙计,这几班人是什么来头?”
小二有点欲言又止,但他还是瞄几眼手忙脚乱的和尚一行人,确定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才将头凑近我。
他神神秘秘地说:“现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人物为了杀陈府的女婴,全都都聚到了本城,这件事在江湖上都传开了。”
他还拿手捂住嘴巴,道:“而且啊,谁能杀掉目标,谁就能拿到一千两爆白银,啧啧,想想就流口水啊。”
听到这番话,我顿觉这江湖原来是这样的丑恶、不堪。
既然他们都想着取女婴性命,我怎么能看着她死在那些恶棍手里,她生下来的唯一效用绝不能是换取千两白银。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示意小二我已知晓,转身走回到桌子,拿起买来的东西就走。
这里是回木屋的捷径。
高手都擅长施展的轻功对我来说是知识盲区。
倘若有人从高处望向这条小路,便会清楚地看到一人抱一堆物资快步前行。
没办法,那里面包着的全是鸡蛋。
太快易碎。
上这条道已有一段时间,后背、额头开始淌汗,长衫于是被打湿,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急忙寻一块大石坐下,抬头一看,才发觉远方的太阳已将这片天空的云层染得通红;低下头,脚下的黄沙也受其影响而被染血红色。
我不知这是自然现象,抑或是我因为力气消耗过多而精神恍惚产生的结果。眼前一切都在压抑着我的心脏,它像五指山,随时会压下。
可我不是孙猴子,能被压着五百年。
终于,眼前的血红终于将我压倒,上一秒死死抱着的鸡蛋从我手中滑落,毫无悬念,蛋清和蛋黄从油布中渗出。
此刻,我因无力支撑而重重地倒在脚下的这片黄土地。
心跳愈发急促,就连头也凑上来给予我疼痛。
期待已久的死亡方式,不是死于江湖纷争,竟是因恐惧而亡啊。
将视线移上天空,血红的一片宛如当日重现。
还是在这条小路,白净少年躲在树丛里,眼见两个身材高大的山贼拔出匕首,将一过路的妇人狠狠杀死,搜刮干净她身上的财宝才离去。而那妇人的尸体,就这么被他们抛弃在路中间。
白净少年始终不敢前去阻止这一恶行的发生,只是躲在安稳的树丛后发抖,即使凶手离开,仍旧不敢前进一步。
因为妇人流失的鲜血已经将黄土染成血红。
他却对这一切袖手旁观。
只为保全自己。
此情此景,说是内心恐惧的倒映也不为过。
懦弱自私的我啊,在破天荒想着为他人做点什么的时候,却要遭报应而死去。
女婴只喝了一点蜂蜜,到现在会饿吗?
她醒来时看不到一个人,会哭吗?
她是否很快被那些江湖败类找到,还是已经命丧黄泉?
这是我在闭上双眼前唯一能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