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到一公里远的物资分发中心,领了三十米彩条布回来,交给人武部的年轻参谋张凌杰。又准备了十二条被子、两天的干粮和水,交给几个人背上。每个人都带上挎包、手电筒、背包绳等东西,丁刚还带了几筒罐头和那个捡来的旧水壶。唐立在野战部队干了十多年,每年都参加训练和演习,野外行动有经验,晓得山上寒冷,用一个“金龙鱼”塑料瓶装了大半瓶白酒带上。
一行人从映秀镇中穿过。推土机、挖掘机正在清理废墟,刨出来的遇难者遗体装在尸袋里,摆在路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逼人的异味,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在喷洒消毒药水。大家屏住气快速通过。
到了镇北头,走过一座震坏后修补起来的钢架桥,就是山了。山体被震酥松了,风一吹直冒黄色的烟尘,山崖上随时都在往下掉石头。唐立让丁刚走在最后当观察员,到了危险地段大家先停下来,观察后才拉开距离跑步通过。
顺着山脚走了一公里多,开始上山。十几个人爬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一处悬崖边,没路了。原来向导也没来过,带错了路。唐立看山下有好多穿迷彩服的兵,大概也是在找直升机,便说这里走不通,我们也下去。唐立让大家把两根背包绳拴在山崖树上,一行人拉着绳子往下滑。走了几百米,下到沟底,就看见崔玉英司令。崔司令让唐立把海事卫星电话和对讲机交给大英县人武部长洪涛,再带着人沿着沟底朝上走。
唐立和张凌杰商量,把人分成两组,两人各带一组,唐立走山上,张凌杰走山下,丁刚跟着张凌杰行动。分手时,丁刚把水壶递给唐立说,我们在下头走,可能找得到水,你们把这壶水带到山上喝。
唐立带着几个人一直往山上爬,下午五点过,与大英、射洪两个县的人员碰上了,就给郑朝宗打电话。山上信号不好,时断时续,好不容易打通,唐立汇报了分组搜寻的情况,说:“我们体力不行了,难受,爬不动了。”郑朝宗说:“你们要注意安全,太累了就就地扎营吧!”
又往上爬了一百多米,唐立把海事卫星电话拿出来,想和张凌杰联系,摆弄半天却不会用,递给队员谭晓明,拨通了却听不清声音。唐立和大家商量说:“再往上爬,不知要走多久到无音寺,万一下雨、断粮咋办?还是往下撤一段,找个地方宿营。”大家同意。一行人就朝下走。六点多了,看看天开始黑了,决定就地宿营。刚开始扯开彩条布搭棚子,就见济南军区铁军一队人下来了。唐立问一个军官:“无音寺还要走多久?”军官反问:“你们走多久了?”唐立说:“五六个小时吧。”军官说:“到无音寺还要走七八个小时吧!山上非常陡峭,没路,要手脚并用地爬行,每走一步都会喘一阵。”
大家把绳子拴在树上,搭上彩条布,算是个简易棚子,十个人吃了点干粮,就钻进棚子歇息。天地一片漆黑,四周是莽莽苍苍的大森林,零零散散的简易棚子里,睡着解放军官兵和民兵。地上冰冷、潮湿,长脚蚊子在黑暗中飞,声音大得吓人,叮一口恶痒恶痛,起个大包。不时有山风吹过,森林“哗啦啦”响很久。
清晨六七点钟,大家爬起来收帐篷,旁边铁军的人说,他们接到命令,天要下暴雨,部队往下撤。唐立他们也就跟着往下撤。
十点钟下到磨子沟,唐立拿出手机一看,有郑朝宗发来的五条信息,是同一句话:“唐立,立即丢掉所有东西,组织部队赶快回撤!”
唐立把信息念给大家听,都猜测是不是有特大暴雨,还是直升机已经找到了?如果是找到了飞机,也不至于这么急迫啊!正议论间,有个队员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大家才得知有个民兵受伤了。唐立说:“你让他报告政委,说我们安全回来了。”
一行人下到映秀,郑朝宗带着两个民兵,坐射洪人武部的车赶来了,见到大家一句话不说,与每个人逐一敬礼,握手,拥抱。唐立看政委两眼含着泪花,就问:“哪个受伤了?”郑朝宗低声说:“我们牺牲了一个战友。”唐立心一紧,问:“哪个?”郑朝宗说:“丁刚。”唐立心顿时往下沉,又问:“张凌杰呢?”郑朝宗说:“重伤,还有两个轻伤。”唐立的眼泪顿时流出来,大家都哭了。
原来,昨天唐立、张凌杰带人上山后,郑朝宗一直在和他们联系,但大多数时候打不通电话,直到下午五点左右,接到唐立一个电话,就指示他们就地宿营。过了一会,又接到张凌杰一条信息,说他带着三个人回来了。
正等着,手机响了,一看是张凌杰打来的,郑朝宗就听见张凌杰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说,政委,我们……受伤了,郑朝宗连忙问在哪里,张凌杰说桥头。又问几个人,说四个。郑朝宗说你们等着,我马上来接你们。
郑朝宗马上到旁边的中山医科大学医疗队找救护车,车不在,于是拔腿就向镇里跑。一口气冲了两公里,赶到桥头时,看见堵了好多车,一辆猎豹车在后面拼命按喇叭,他回头一眼看见张凌杰和另外两个队员靠在后排座上,都赤裸着上身,满脸、满身灰土和鲜血,郑朝宗大喊一声“张凌杰”,只见他眼睛动了动,想说话没说出来。
郑朝宗赶紧疏通道路,同时打电话给射洪县人武部副部长舒天忠,让他立即到旁边的中山医科大学医疗队,请他们作好抢救准备。
二十多分钟后,车才开到医疗队帐篷,伤员立即被抬下车,丁刚在后车厢里,抬下来时满身鲜血,已经昏迷。医生检查后,说张凌杰的锁骨骨折,是重伤,丁刚的右颈动脉被砸断,生命垂危。
半个小时后,在送往都江堰的路上,丁刚的心脏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