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丁家人高高兴兴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丁家住在遂宁城边边上,属于船山区广德街道办事处大板桥社区。这一带属于开发区,正在搞拆迁。丁刚兄弟姐妹五个,他排行老四,两个哥哥都成家分开过,姐姐嫁到绵阳市梓潼县,还有一个妹妹也嫁出去了。丁刚结婚后几个月,父亲和他分了家。丁刚、文碧蓉两口子没房子,暂时住在父母家,一间小房子,八九平方米。三年后,两口子跑到深圳打工,挣了几千块钱,回来盖了两间半房子。现在区里搞开发,房子要拆迁,但小区还没盖好,暂时还没搬。
晚餐热火朝天。平时两口子吃饭,都是文碧蓉做,很简单,多数时间只炒一个素菜,有客人来或吃团圆饭,丁刚就掌勺。他没专门学过,属无师自通。开小餐馆那阵,练了下手艺,有点提高,但无非煎煎炒炒,会做点家常菜而已。今天有大事,两口子从城里买了三个卤菜,回到家丁刚亲自下厨房,拌了两个菜,还炒了几个热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吃饭的都是丁家人。两个老人自然在,坐的上八位。都是七十好几的人了,老汉还是有点干精火旺的,犟得很。丁刚结婚后,也许是老汉看不惯年轻人的做派,就让两口子分家出去单过,还把拖拉机收回去了。文碧蓉回娘家借了两千块钱,买了辆旧拖拉机给丁刚开。那年丁刚、文碧蓉盖房子,屋基上有老汉几棵果树,老汉要儿子、媳妇给两千元钱,文碧蓉很生气,只让丁刚盖了一间,把果树让过去。后来老汉看到儿子、媳妇带着孙女,一家三口住一间房子,实在太逼窄了,便让儿子再盖了一间半房,果树砍了,也没提钱的事。这么多年,文碧蓉也摸到老汉的脾性,虽说他犟牛筋,但没啥坏心眼,待孙女亲,有点好吃的给娃娃留着,文碧蓉得卵巢囊肿、胸膜炎,两次住院做手术,老汉都让老太婆把娃娃带好,天天煮饭,让丁刚送到医院去。唉,血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因为穷,人才小见,这些年日子稍好点,日子也长了,磨合久了,也就融洽得多了。
姐姐、姐夫带着娃娃从梓潼下来,到遂宁来躲大水。他们那里虽说受灾比北川、平武、安县轻些,但好多房子也震坏了,最近一段时间唐家山堰塞湖即将溃坝闹得很凶,万一水冲下来,绵阳、江油、梓潼都要被淹没,连遂宁都要遭。这几天满城都在谈水,市上还调了好多民兵去加高渠坝河坝,保证城区饮用水安全。
家宴上最活跃的数丁凡。丁刚二哥的儿子,初中毕业,当过兵。这娃儿从小跟丁刚亲得很,像个小尾巴、跟屁虫,整天缠着丁刚,跟在屁股后头“四爸、四爸”地喊。长大了,两个人更像亲兄弟、好朋友,干啥事都是鸭子脚板——一连,屋里、外头形影不离。叔侄俩玩笑打闹惯了,一个叫“凡总”,一个叫“丁总”。小伙子随第二批民兵去灾区,干了一个多星期,轮换回来休整。
喝的是青岛啤酒。丁刚平时爱喝点白酒,半斤酒量,喝得脸通红,话也特别多,声音比平时还大,隔老远就听得见他吼。今天回来路上买酒时,丁凡说,明天要出发,少喝点算了,不能误事。就要了一件啤酒,到吃完饭,一大家人只喝了七八瓶。
席间丁刚兴奋得很,声音比哪个都大,动不动就哈哈连声。他问丁凡说,到什邡去,要带些啥子东西啊?丁凡说,啥子都不用带,带点内裤、刮胡刀就行了。还说,现在比刚开始好多了,有帐篷住,有热饭吃,有矿泉水喝,只是天太热,洗不上澡,要多带两条内裤。事情嘛,主要是清理废墟,拆烂房子,帮老百姓抢收、抢种等等。危险当然有危险,比如说给老百姓拆房子,进屋搬东西,就要防着余震,看情势不对,要晓得躲。但总的看,危险期已经过了,没有什么危险。直升机掉下来,是因为气候太恶劣,山又高,沟又窄,雾气又大,看不清航线,估计是撞山了。在地上走,仔细点就行。只要吃得苦,忍得,肯下力,事情就做得好。其他嘛,就没什么了。
一家人,有两个人上前线,说起来也很光彩。丁家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大家都很高兴,都给丁刚敬酒。
丁凡把酒倒满,和丁刚碰杯,说:“四爸,你老人家这一辈子,人耿直,对人好,做事认真,办了好多好事,我都晓得。我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顺利,马到成功!”两人“当”地一撞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干。
丁凡几句话,说得一家人心里直发热,文碧蓉更是差点要掉泪,这么多年的渣渣草草事情,都涌上心头。
刚结婚时,有回别人挖地,把丁刚家的包产地边边挖过去,她很生气,回家对丈夫说起,丁刚说,他挖他的,你大方点,拿半边土给他挖,又能咋样?那时候文碧蓉就觉得他心胸宽,吃得亏,让得人。村上植树,别人两人抬一棵,他一个人抱一棵。山上着了火,他灭火比谁跑得都快。有老人去世,他帮着挖坑,抬棺材上山。缺劳力的人家有重活来求他,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就跟人走。女儿海燕上初中那年,有一天,丁刚正和女儿在家下象棋,父女俩赌谁输了谁做家务,听到楼下一家三口骑摩托摔伤了,他跑了一里多路,赶到现场马上打“120”,他跟着救护车把伤者送到医院,垫一千块钱给伤者做CT,跑上跑下挂号拿药……
他不但热心,做事胆子也大。有一次,他看到有人施骗术,吃诈钱,他当场揭穿假把戏。那一年,他开摩的载人挣钱养家,头两天有个开摩的人被杀死了,凶手那天晚上假装又来搭他的车,他问:“到哪里?”那人说:“到七里桥。”丁刚又问:“找哪个?”那人说不出名字。他就多了个心眼,骑车路过派出所,跟值班警察打了个招呼,意思是如果那人是坏人,看到他进了派出所,也不敢轻易下手。把那人搭到七里桥,又说到凉粉垭,看到越走人越少,他便慢慢走。后面一个骑摩托的看他载的人有点像杀人者,马上打电话报案,警察追上来,凶手跳下车就逃,大家一起追,终于把凶手抓住了……
做了这些事,他从来不回家说。文碧蓉事后知道了,埋怨他胆子太大。他说,碰到坏人坏事,总得有人管啦!要不这社会就不太平,失去安全感,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那天晚上,丁家人边喝酒边摆龙门阵,大家都觉得有好多话要说。想到丁刚第二天要早起,到九点来钟,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