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京东错过了十四日上午的笫一波冲击。
由于夜晚不能开展救援,三百多民兵无法在狭窄的沟口过夜,指挥部决定大部队撤回崇州,安顿在市体育场。朱京东心想,天亮肯定有一场艰苦的战斗,要有所准备才行。经请示领导,他和羊马镇上的几个民兵回家过夜。
朱京东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已是十四日凌晨两点,家人都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冲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不到一分钟便睡着了。梦中纷纷扰扰全是地震的场面。正迷糊间,忽然觉得有人在推他、喊他,他蓦地睁开眼睛,天已大亮。
妻子站在床前,急促地说:“快点,镇上高书记让你赶紧到九龙沟去哩!”
他一翻身爬起来,迅速收拾行装。开车赶到崇州市,先到小东街街口的军用品商店,买了两套迷彩服,外加十套军用挎包、背包绳、武装带,又到九龙超市买了压缩饼干,把所有东西装进一个大背囊里,放进汽车后备箱,然后开足马力直奔九龙沟。
到达沟口时,石康明、李尧等五名突击队员,已经把三十多名群众和轻伤员从武陵院带下来了。石康明一见全身登山打扮的朱京东,扑上前一把抱住:“大哥,你到哪去啦?我到处寻你哩!”
石康明介绍,地震发生时,分散在武陵院一带的四十多名游客,只有少量伤亡,惊慌中,大家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受损严重的九龙观。九龙观四十多岁的道长吴树林当过兵,参加过南疆边境防御作战,此人颇有胆识。他迅速组织包扎伤员,安定游客情绪,又联络与道观一墙之隔的神龙山庄老板,拿出被褥给大家御寒过夜,在院坝里架起大锅给众人煮饭。几个年轻游客自告奋勇去探下山的路,结果被挡了回来,说山都垮了,根本找不到路。吴道长安慰大家说:“我们现在有吃的,有盖的,大家要稳起,不要慌,政府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
石康明、李尧等五人经过艰难突击到达九龙观时,与外界隔绝四十多个小时的游客,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有的抱住突击队员又哭又笑,有的竟跪地磕头表达感激。突击队员询问情况时,有游客介绍,据说上面响水沟、钻天峰两处还有被困游客。石康明等人打算再往上突击,把那两个地方的人一并转移下来。通过电台请示,杨学明、杨军等领导说,情况不明,且时间紧迫,必须先把九龙观的人转移下去。经过商量,市旅游局调研员杨明忠留下照看伤员,其余人在突击队员带领下辗转跋涉,终于脱离险境……
杨学明、杨军向市指挥部报告了九龙沟的救援情况,崇州市委书记范毅转达了成都市委书记李春城的指示:再组织突击队进山,一定要把所有活着的人一个不落地救出来。
大多数被困人员被救出,现场群情振奋,民兵个个摩拳擦掌,争先恐后报名当突击队员,就连女护士也要求进山。十四日中午一点整,突击队组成,由朱京东担任队长,先前进山的五名队员,再加四名医生,正好十个人。朱京东拿出装备来,队员们一人扎一条武装带,腰上拴一根打了许多疙瘩的背包绳,背一个军用挎包,里面装上压缩饼干、手电筒、打火机。突击队带三部对讲机、一副担架,外加医疗器械和急救药品,等等。杨军对朱京东交代,一定要克服一切困难,把响水沟、钻天峰的游客转移下来。上去后先救治伤员,稳定人心。如时间紧来不及,就在九龙观过夜,明天上午再下山。
朱京东把突击队员分成两人一组,石康明个子不大,行动敏捷,拿一部对讲机走在前面探路;李建洪带一部对讲机,与四个医生居中;朱京东拿一部对讲机压后。大家前后照应,万一有人摔倒,后面的人要迅速抓他腰上的背包绳。各组之间拉开距离,遇塌方路段,仔细观察后再快速通过。
出发前,朱京东掏出汽车钥匙递给杨学明,说:“书记,万一我发生啥事,这车就给指挥部用……”
杨学明接过钥匙,眼含泪花与朱京东紧紧拥抱:“兄弟,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把山上的人全部带下来,我们在这里等你们!”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突击队迅速进入山门朝前走。一边是山体垮塌、乱石冲断了道路,一边是悬崖下河水暴跳轰响,行进非常艰难。好在突击队员都是些当过兵的棒小伙子,且有五个人已闯过一次关,四个医生也身强体壮,动作麻利。为使回来时抬伤员下山顺利一些,朱京东沿途观察特别仔细:没路的地方,就找牢固的大树准备拴绳子,人拉着可以慢慢过;遇到河水阻隔,就把周围倒伏的树砍来捆扎在一起,搭成便桥……朱京东边走边向指挥部领导报告情况,让下面再派些人上来,待在安全地段准备接应伤员。
一个多小时后,突击队到达武陵院。只见一个体重一百七八十斤的大胖子男人,右肩脱臼,胯骨受了重伤,身体不能动弹,由杨明忠等人陪伴,医生马上给伤员作了检查处理。朱京东请示指挥部领导同意,在武陵院设一个医疗站,他带突击队继续向钻天峰前进。
越往上走,山沟越狭窄,两边的山体垮塌更加严重,大片泥石裹着树木野草冲下来,完全淹没了路,人需在乱石间手脚并用地爬行。有的地方要贴着山崖一寸一寸朝前挪动,稍有不慎便会滚下深谷。队员们腰上拴的背包绳发挥了作用,几个队员滑向山崖时都被拉回来,被水淹没的必经之路,铺上了结实的树木……突击队员们不愧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互不认识,但配合默契,只听朱京东一个人指挥,大家迅速行动,一条艰险无比的“路”不断向沟顶延伸。
接近钻天峰时,前面的桥断了,河水在下面飞溅流淌,左边山壁上悬着一块房大的巨石,下面约三十平方米大小的空地边上,散乱地躺着四具遗体。还有两个女人受了重伤,其中一个处于半昏迷状态,旁边站着一个表情木然的男子为她打着伞,见了来人也不说话。另外那个女人很胖,瘫在地上不能动弹。朱京东让医生马上为伤员作检查、处理,又用从九龙观带上来的被单盖住遇难者。
队员们从近处砍来树木,用被包带捆扎,做成两副简易担架。为避免搬动造成新的伤害,朱京东指挥大家轻轻托起伤员,把被单塞进身下摊开,然后抓住四个角移到担架上,再用被包带把伤员和担架固定在一起,这样过陡峭路段不至于滑落。
时间紧迫,必须马上下山。
下山更比上山难,难十倍百倍。
几乎没有平缓的路可走,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陡坡乱石间艰难行进。下坡时,大个子在前托高担架,小个子在后放低身子,其他人前后保护着,一点一点向下滑行;上山时,换成小个子在前大个子在后,前面的人跪着后面的人推着,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到了狭窄的地方,一边是陡壁一边是悬崖,要把担架放在地上,人先侧身过去,再把担架慢慢拖过去。有时无法放下担架,就由一个人趴在地上,用背托住担架一寸一寸朝前挪。大家先把一个伤员传递到前方平坦一点的地方,再回过头来抬另一个伤员。那个神志模糊的女人不停地说胡话,为不让她睡过去,旁边的队员不断拍打她的脸,她不停地乱骂人,说“我要去法院告你们,龟儿子打人,判你们坐班房……”
道路艰险,下山速度很慢。朱京东前后指挥,他右手腕上系一圈背包带,随时准备撒出去救人。
到了一处断崖,前面没路了。朱京东站在崖边上,指挥石康明给抬担架的人拴保险绳,一头拴在左边山壁的树上,一头拴在担架队员腰上,人贴着山壁,组成一个传送带,小心翼翼地往前传伤员。传胖子女伤员时,一个眼镜男医生刚把腰上的背包绳解开,脚下踩虚了,一下子往崖下滑去。
“啊——”大家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好在眼镜医生抓住背包绳的手被绳中间的疙瘩卡住了,人悬在半空。
朱京东大喊一声:“抓紧啦,千万别松手!”同时一扬手,一圈背包绳飞下去,眼镜医生腾出另一只手抓住了绳子。
朱京东用力拉住背包绳,石康明蹿过来,一把把眼镜医生拉上来,众人惊出一身冷汗,长长地喘出一口气。
终于到了一个稍平坦的地方,队员们个个精疲力竭,朱京东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一会。队员们趁吃干粮、喝水抽烟之际,互相通报起姓名来,朱京东这才知道他们叫石康明、李建洪、李尧、张正学、周庭武、赵玉林,外加自己偷跑上来的袁洪强。都是当过兵的人,见面三分亲,大半天的以命相搏,已经成了生死弟兄。
朱京东想给大家鼓鼓劲,问:“你们看过电影《小花》吗?”
众人都说看过,石康明说:“人家小花抬的是哥哥哟……”
“我们今天抬的是大姐嘛!”赵玉林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笑起来,连那个给女人打伞的男子,僵硬的脸上也和缓了许多。
见大家来了精神,朱京东喊一声“走!”队员们又抬起担架继续下山。
到达九龙观后,队员们找了一把藤椅,把前面两条腿去掉,两边绑上小碗粗的树干,做成滑竿状,把那个不能动弹的大胖子男伤员和椅子捆在一起。朱京东通过对讲机给杨学明、杨军汇报了情况,知道下面已经派人上来接应,便指挥大家抬着伤员朝山下走。遇到断崖拐弯处,前面抬担架的人转过去了,后面的人被别在悬崖边上。山头上没树拴背包绳,朱京东就爬到高处,把绳子扔下去,让后面的队员抓住慢慢拐过去。他不停地跑前跑后,常常被担架挤到悬崖边上,大家心都缩紧了,他仍镇定自若地指挥。
下到一个深沟里,市旅游局副局长康伟带着增援队伍上来了。一看到眼前情景,激动得热润盈眶,朝着对讲机大喊:“下面快拿相机来!”新来的民兵争着来接担架,突击队员们都不愿松手。大家前后簇拥着三副担架朝下走,天擦黑的时候,终于到达山门。
现场一片欢呼声,不少人泪流满面,杨学明、杨亚群、杨军等领导指挥医护人员把伤员抬上救护车,看着车鸣着急救喇叭离去,又回过头来看突击队员,只见一个个浑身泥汗,瘫坐在地,脸上手上腿上全是擦划的伤痕。
杨学明、杨亚群含着热泪,与队员们挨个握手,哽咽着说:“弟兄们,辛苦了,你们立了大功,谢谢了,谢谢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