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16日 雨
思慧,记忆是那么可靠,以至于我无法将你忘掉。
刻骨铭心,画地为牢。
所以,即使十年之后,我依然会不停地想你。
在刷牙时,在吃饭时,在走路时,在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时,在睡觉做梦时……
每时每刻,都不曾间断。
偶尔照镜子,仿佛都能看到,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
原来想念是这样的:一旦深入骨髓,就无法将其拿出……
——选自颜思慧日记《一个人的喃喃自语》
1
所谓依赖,是指你是黑暗里的一束光。
很多年后,当他逐渐长大,才慢慢发现这个世界上最恐惧的事情,不是夜里看着恐怖片有贞子从屏幕里面冒出来,也不是走在马路上与迎面飞驶来的车擦肩而过,更不是领到医院的那张病危通知单,而是在漫长的生命长河中,你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却又在每分每秒地等待着死亡。
仿佛被关在酒店鱼缸里的鱼,每一天都看着自己身边的同伴远去,却不清楚哪一刻会轮到自己。
“生不如死吗?”他不停地自问。
2
青耳大学,永远有着说不完的故事。
这里和其他学校一样:清晨六点晨读开始,校园广播里传来女播音员那甜美撩人的声音;傍晚时或许会播放一首《献给爱丽丝》,以陶冶同学们的情操。
当然,在你正蹲厕所的时候或许会在抬起头的刹那,看到厕门上写着“办证”、“四六级”或者“×××妇产医院,无痛人流,解决您的后顾之忧”之类的话。
本来,这些跟性格内向的刘建明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对于他来说,这些广告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他蹲厕所的时候,打发时间的最好东西。然后,一泻千里……
伴随着轰隆隆的冲水声,体内的排泄物被转移到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与自己再无瓜葛。
然而在他推开厕所门的瞬间,却被站在对面的颜思慧给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为什么一个女的会出现在男厕所的时候,迎面就传过来了一个更爆炸性的事情——
“我怀孕了……两个多月了。”
3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恐惧的事情了。
一个生命,还没开始,便已结束。
刘建明看到手术室里走出两个女大夫,其中一个满手是血的女大夫对旁边的女大夫说:“也不知道现在的学生都怎么了,每天都有几个来做人工流产的。”
旁边的那位摇了摇头道:“现在的女孩子也太不珍惜自己了,把感情和身体都当儿戏一样。”
两个人走到刘建明身边,那个被称为主任的女大夫看了看他。然后说:“小伙子,千万别随便玩弄女人的感情,她会留下一辈子的伤疤。”
接着就是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颜思慧。和之前截然不同,她脸上毫无血色。刘建明扑了上去,忙问疼不疼,想吃点什么,他好去买。但却被护士一把推开,并说:“当初爽的时候想什么了,现在才知道假惺惺?你们男人都这样,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被护士数落了一路,直到颜思慧被推入病房,刘建明也没敢说这孩子不是他的。
4
第一次见到颜思慧,是在大学开学的前一天。当时他来学校报到,办完一连串的相关手续后实在饿得不行,就向学校附近的一个面馆走去。
店面很小,由于人多,就出现了拼桌的现象。他看了看周围,便选了一个美女的对面坐下来,然后点了一碗牛肉面。
面上来的时候他看到桌子上有辣椒酱,于是拿起来准备倒一些,却被对面的女子抢了过去不停地往自己碗里倒。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他并没有和她计较。在她倒完放到桌上他又去拿时,却再次被女子抢了去不停地倒着。
辣死你!他心里念叨着。这次那女子倒完后竟毫不犹豫盖紧了盖子放到自己的包里。刘建明一下子愣在那里,心想大学果然不得了,这都可以私自带回家的。但在环顾了四周后才发现,别的桌上都没有那样的辣椒酱。于是便明白了,这个可能是她自带的。这一顿饭吃得极其尴尬。
两个人先后吃完,付钱。正准备走出饭馆时,眼前一黑,只听到“砰”的一声——一个硕大的东西从天而降,砸到了面前的车上。接着就是走在前面的女子“啊”的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他却并没有因为走了桃花运而兴奋,而是傻傻地愣在那儿。
5
一个女子,从楼顶跳了下来。
或者更具体点说:一个青耳大学的学生,从楼顶跳了下来。后来校园里私底下流行的版本是——她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家里没关系也没钱,好不容易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后,却在第二天去的时候被告知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那个取代她的女子,比她漂亮,或者换一个原因,比她风骚。
刘建明看着五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女子,现在却与自己阴阳两隔。鲜血从她的口里喷出,顺着头发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她的眼睛刚好向下望着,与自己四目相对。
他突然觉得,生与死只是一步的距离。当四年后自己毕业,可能走很多步,却始终不会有勇气踏过这一步的距离。
直到人至暮年,垂垂老去……
6
世界,好小。
青耳大学有四万人,昨天遇到,今天再次遇到的概率微乎其微。
可就是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落在了刘建明的身上。
开学第一天的班会上,他见昨天和自己抢辣椒酱的女子从前门走了进来。本以为是同班同学,却见她走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颜思慧”三个字后,说道:“我是你们的导师。”
她环顾教室,看见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刘建明后,微微地点了下头。
“大家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好不好,就从最后一排的那个同学开始,一个个来。”
刘建明缓缓地站起来,走上讲台。他觉得自己的噩梦,即将开始了。
7
刘建明给颜思慧削苹果,可由于过分笨拙,手指不小心被刀子划了一个口子。
“疼吗?”她问。
“那你呢,疼吗?”他反问。
阳光透过窗清晰地照射到她的脸上。她看了看窗外,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你知道吗?就好像要将我全身的力气抽空一样,只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疼得连死的力气都没有。”
“那是一条生命,是一条属于我的生命,但被我抛弃了。手术的前几天,我几乎不敢闭上双眼。因为一闭上,就感到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对我说——妈妈,是你抛弃了我,你把我关在了暗无天日的黑暗里;既然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就别让我看到光;妈妈,我恨你。”
“手术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好多事情既然我们无力去承担,就永远不要去做。”
“那时候我恨不得让医生用剪刀将我捅死,就那么一下一下地捅死我。我觉得,那样或许对自己是一种救赎。”
“连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光有勇气,又有什么用呢?”
8
“连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光有勇气,又有什么用呢?”这是那个死去的女子,在遗书上写的一句话。后来却在青耳大学流传了开来。
所有人都在考虑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活着。
警笛声在青耳大学响了差不多一个晚上。当他躺在宿舍里望着空空的墙壁发呆,脑子里总会呈现那个女子的眼神和他四目相对。鲜血顺着车身一滴一滴地流下来,仿佛梦境一般,一次次在他脑子里重复播放着。
这种播放,伴随着他在青耳大学的每一个夜晚和寂静的时光,形成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梦境进入他的脑海。
9
他们两个人在医院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刘建明除了吃饭、上厕所之外几乎一步也没有离开她,晚上也只是在隔壁的病床上稍微休息一下。后来护士在给她换药时都会说:“这个男人不错,现在随便玩的人很多,但像这样知道负责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两人相视笑一笑,没有多解释什么。
晚上,他一个人在病床边给她剪着手指甲。颜思慧转过头来看了看,然后问:“你真的爱我吗?即使这个样子,你也能接受我?”
刘建明看了看她,说道:“我搞不懂,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我是否接受你有什么关系?”
她回答说:“爱我就听我的。去做一件事好不好?”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道:“说吧,做什么?”
10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照进来,照到了她的脸上。犹豫了一下,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和夏小沫上床吧!”
刘建明听到这句,指甲刀一下子就剪到了指头上的肉,流出了血。
“你想害她是吗?你希望我和她每次做爱都在心里喊着你的名字是吗?你明明知道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不会拒绝。当初对你百依百顺也好,甚至现在不顾一切、低三下四来陪你打胎也好,只是因为——我爱你,胜过爱自己。”
明明知道,不应该和刘建明在一起,却还是有那么多不愿、不甘以及不舍。
世俗的眼光会如一根根钢针,从左耳进去,贯穿整个脑海,然后从右耳出来。
疼得好似世界末日一般,恨不得整个宇宙,都与我一起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