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辕帝出征前,将家国一切都托付予了筠礼。立筠礼太子为新任大帝,封号靖淳。
靖淳一年,孝辕帝出征万里,生死难归,虽前线仍有消息传回王朝,但王朝众人皆知这是一场未知途休的恶战。
王朝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筠礼才学兼备有勇有谋也已经足够继任,因此王朝一下就接纳了这位新的大帝,尽管历经丞相府朝变,齐德皇后逝世,筠礼还是继任皇帝的最佳人选。
这一天继任大典,筠礼站立在光辉之下,看万人俯首称臣,他的心跳的很急促,注视着不远处坐在宾客席的莘莘。
他本以为能够捕捉到她的一丝微笑或者是宽慰,他终于登上帝位,有更多的权利保护她了,可为何她的目光中充斥着的只有木然?
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再拜。
莘莘看着他心爱的太子哥哥终于登上了帝位,可她心中却没有半点能够替他高兴的意思,她心系的是远方的父皇,不知他是否还平安。
她也想过,一旦被下令封后,她将再无认回父皇的可能,这天下也终将是筠礼的天下。
那又如何?
太子哥哥本是为了王朝安危而存在的,这也是母后的意思,所以她甘愿。
可是很快,她发现一切似乎是自己的自作多情,都说最无情帝王心,她等来的不是封后。
她等到了属于她的名分,永莘长公主。
筠礼不知为何,在一月后突然册封秦家的嫡小姐为皇后,人称秦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女兼美人。
这让天下忽然炸开了锅,这前朝的龙凤国运竟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本应是皇后的永莘郡主,突然被靖淳帝封为了长公主,都听闻他们是母族表兄妹,今日却坐实了永莘公主的位分。
永莘穿梭过大红色的绫罗绸帐,穿过大宴酒席上喝的酩酊大醉的许多众臣,她终于看见一对新人身着金色绣朱华衣,一拜天地。
她木然的眼神好像恢复了几分神采,只是她一身齐德皇后去世后就一直常穿的素色百蝶锦在这华美的殿堂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太子哥哥,纳莘莘做皇后吧?”
她璨然一笑,漠视群臣的哗然,和那秦氏女子摘下盖头的惊愕,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太子哥哥。
她看见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莘莘,别闹。”他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却又在衣袖下缩了回来。
群臣议论纷纷,筠礼见势不妙,只能小声吩咐身边属下暂时带她回去休息。等属下走到永莘身边时,她又笑了一下,将手中的酒杯端出。
“这一杯,莘莘敬你。”
喝完,她走的很果断,没有犹豫没有留恋,只是背过身的泪珠还是出卖了她。
她回到常昭宫,筠礼将自己曾住的太子宫送予了她,满清塘的一草一木依旧,鱼儿戏水,好像一切就跟平常一样。
“我的公主。”桂嬷嬷慢慢的走上前,轻轻抚上了永莘的脸颊。
“嬷嬷,你说太子哥哥为什么没有纳我做皇后?莘莘原本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因为我本就是孝辕的公主,可为什么还会是这么难过呢?”
“帝王家本就不得安生,一切计划都赶不上变化,或许靖淳帝一定有他的理由。如今先后已去,孝辕帝在前线,丞相府逃过一劫,公主暂且安心吧。”桂嬷嬷心疼的看着永莘,永莘皱着眉,努力平静心中的疼痛,却还是止不住落下的泪。
“嬷嬷说的是。”
第二日她出城去民间探访,她想听听这民间的讯息,希望这样能给筠礼带来一些治国的办法,顺便也散一散自己多日沉闷的心。
她带着婢女小厮步至京城六花楼,来到二楼靠窗的位置,既可以看看这京城的车水马龙,也能静静听人们言语。
“孝辕帝果真英勇,弑昏君平国乱,现在又是出征前线,真是一代雄杰。”
“可不是么,这筠礼太子临危受命,一下继任为靖淳帝,我前不久还念叨着孝辕二十二年马上就要二十三年了,这居然就变成了靖淳一年。”
“那永莘长公主也是可惜啊,之前总觉得有织女娘娘的国运印记在,她终会是皇后的,可……”
永莘手中的茶杯忽然握得紧了些。
面前突然有一位举扇公子坐了下来,“小姐,你的茶水早就喝空了,你都愣了这么久不如让在下替你斟上。”
不等永莘回应,手中的茶盏已经满上了温热的茶水。
“多谢。”她淡淡的答道。
面前这位公子也身着名贵的服饰,看起来是官家,不如趁机开口笼络,也好替筠礼拉拢一族。
“不知公子出身哪位世家?”
举扇人含笑,眉眼长得有些同王朝普通百姓不大相似,除去有些孤傲的眸光,浑身倒还透露着谦谦公子的气韵。
“白家,白江。”
倒是不曾听说过王朝白家有多么显赫,不过现在的靖淳王朝,能拉拢一族是一族。
“想必姑娘是宫中之人,从前一贯有丞相府和梅氏宗族,今有新起的秦家,不知我白家很是正常,看姑娘的来势,应该也是想我白家为新帝效力。”
举扇人替自己斟上了一杯茶,对着永莘一敬。
“三日后我还会在这里等姑娘,只是姑娘就不要再带着宫中的阵仗过来了,白家的密谈向来不喜外人旁听。”
——
回到宫中的永莘依旧是一身素色百蝶锦,当夜微凉,她原预备着热汤热茶准备给筠礼送过去。
来到他的宫前,却听有小厮在议论纷纷。
“那永莘长公主近日真是疯疯傻傻,看来皇上说的没错,她是真疯了。”
“诶你可真敢说,小心永莘长公主听了要了你的脑袋!不过也有理,她近日竟出京城去了酒楼,你瞧着是一个公主应做的事么,那日秦皇后册封,她竟当着众臣叫皇上为太子,哎……”
永莘手中的瓷碗碎落在地上,惊吓到了正议论小厮们。
什么时候,自己竟成了一个疯子?
“长公主饶命啊!长公主饶命!”
闻声从宫中出来了筠礼。
看见地上的碎瓷和汤水,还有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的小厮们和站在原地发愣的莘莘。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退下去?”筠礼厉声呵斥,随即走上前拉住了莘莘的手,替她检查有没有被洒落在地的热汤烫到。
莘莘抽回了自己的手,冷笑一声,将目光迎上筠礼的。
“太子哥哥,纳莘莘做皇后吧?”
筠礼叹了口气,将莘莘一把揽入怀中,却不料莘莘顺势推开,她的眼神澄澈明亮,“太子哥哥,我不想再逃避了,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莘莘,秦家可以给王朝带来很多很多的补救,而且秦氏也是一个明事理的女子,朕以为你可以懂朕。”筠礼皱着眉,扶住莘莘的双肩。
永莘冷笑,“我知道,丞相府如今已经是没什么用了。太子哥哥,若没有我,你会是流落民间的困户,还是起早贪黑的酒楼伙计?又或是早出晚归的渔家夫子?孝辕王朝历年最看中的就是皇室血脉的纯正,就算我不是皇子而是皇女,你又算什么东西?”
筠礼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莘莘,王朝如今也是岌岌可危,父皇还在前线,你只有一派之言,先后已亡,谁还会轻信你的疯言疯语?我从小为国效力,你又为这孝辕做过什么贡献?”他不忍说出的话还是说了出来,心中无比的刺痛。
从小到大,礼乐射御书数,他样样都要做到最好,父皇的严厉,母后的冷漠,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承受着。
说完他便后悔了,可也只是呆在原地,看着莘莘,她竟一脸平静。
永莘走进筠礼,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耳朵贴近他的心脏。
“我从来没想过摧毁你的一切。”
她静静地说道。
——
三日后她一人来到了六花楼,发现竟没有除了举扇人以外的其他客人在。
“永莘长公主,别来无恙。”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忽然手中拍在案桌上一枚玉佩。
那是母后的!永莘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这是父皇出征戴在身上的,父皇……
“你究竟是谁!”
举扇人嫌恶地扔掉了折扇,轻轻掸袖,“来人啊。”随即一群军兵包围了永莘,一把兵刃架在了永莘的脖子上。
北疆军兵!
“本王是新任北疆王,你可别想着跑,这会儿你的皇帝哥哥正和百臣商讨着闭宫休兵呢,方圆十里的百姓都被我们遣散了,可不会有人来救你。”
“你们的孝辕帝与我父王和梅氏宗族同归于尽了,孝辕大军不出几日也会回来归属你们,可我北疆怎么可能罢休?这我可不是听说了凤运郡主被封长公主,借机再拉拢一个人质么。”北疆王笑的很轻快
看着玉佩上斑驳的血迹,她咬牙,“谁告诉你靖淳帝就会把我当一回事了?”
“长公主别急,你可记得你那桂嬷嬷?”
“你把桂嬷嬷怎么了!”
北疆王捏过永莘的下巴,“放心,桂嬷嬷是我北疆之人,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你以为齐德皇后中毒是如何容易找到机会下手的?又是谁故意透露你你的身世的?永莘公主?”
永莘一下瘫坐在地上。
“真正的桂嬷嬷早就死了,安排随着前朝太后在大公主和敬贵妃死后不久殡天一起殉葬了,可惜你们这一群傻子,竟没有一人察觉。”
“不过公主不要担心,像你这样的美人,我怎么会忍心杀你。我只不过要这王朝归属我北疆而已,别怕,不会有很多伤亡。可你若是不乖乖听话,我就趁你们靖淳养兵伺机偷袭王朝,到时候王朝血流成河,那就……”北疆王松开捏住永莘下巴的手,又替她理了理发丝。
永莘一双眼睛瞪着他像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她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刀,欲要迎刃自刎,却被北疆王拦下,“小美人,你这可是心疼死我了。”
“既然如此,我愿意和你去北疆,正好我也恨死了靖淳帝,我愿意做你的王后,帮助你拿下这靖淳王朝。”
永莘的双眸再次冰冷而空洞,像是一潭死水般的绝望。
“将我的王后好生招待着,带下去。”北疆王一挥衣袖,朝北疆军兵们吩咐道,这会儿靖淳帝那个呆子肯定不会注意到这永莘被抓走了。
——
次日夜半,筠礼从梦中惊醒,他穿戴整齐后,携着小厮们来到了常昭宫。
奇怪的是,竟不见桂嬷嬷出来招待,就连整个常昭宫都静悄悄的。
“长公主呢?”筠礼上前问正在扫落叶的婢女。
“奴婢不知,长公主今日独自一人出城,并不让下人们跟着。”
正当他犹疑之际,一支箭朝他射来,他反身一躲,剑插到了树上,顺着一张字条。
“北疆新后永莘”
他还来不及反应,突然有属下来报:“不好了陛下,我军快马加鞭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前线孝辕帝已和先任北疆王还有梅氏宗族同归于尽。永莘长公主被逼迫投靠,已经前去北疆封后了。”
他用力将纸条捏在拳头里,咬紧牙关吼道,“命他们快回北疆镇守,不论用什么手段请邻国派兵援助,王朝即刻出兵!”
这会儿前去和孝辕帝同征的千军万马还没有回来,筠礼的军队显得如此单薄,就这样前去北疆如同蝼蚁一般,而且父皇那些将士们已经在前线折腾了很久很久,来回往返奔波会很疲累,一定是晚于自己这阵士兵的。
连夜快马加鞭,很快筠礼就随着军兵们到了北疆。
这北疆这会儿绫罗绸缎漫布,正大张旗鼓着要立新王后,遇上了靖淳王朝的军兵们,连忙通报北疆王。
很快,北疆王穿着大喜的华服,握住永莘的手一步一步走至城楼之上,俯瞰靖淳大军。
筠礼看见莘莘后,愣了一下,莘莘今日格外的美,她身着绝色的嫁衣,面容精致惊为天人,看不出任何喜悲,只是她也淡淡的回望着筠礼。
莘莘……筠礼唇齿间轻动。
再等等,只要等父皇的军兵们和他国援兵一来,一举攻入,我就带你回家,一切都会好的,北疆一败,我也就能立你为皇后了。
“这不是靖淳帝吗?怎么,我大喜之日你也来坏我的好事?就凭你们形单影只的队伍也想拿下北疆?”
“放开永莘。”
“靖淳帝这是什么意思?我的王后需要你来指指点点?”北疆王一把揽过永莘,拿出一把匕首架在她的脖颈间,像是示威似的。
“放开她!”因为莘莘在他们手中,城楼下并不能射箭。
“凭什么?这永莘长公主本是倾慕我,靖淳帝为何要阻拦?你若是愿意跪下来挨上五十鞭,我还能考虑待她好一点。”
五十鞭,就这样拖延着时间也不错。
“筠礼,你疯了!”莘莘忽然醒悟似的吼道。
“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你滚啊!”她想挣脱北疆王却被拉的越来越紧。
一鞭,两鞭。
二十鞭……筠礼支撑不住跪了下来,嘴角渗出了许多血。
“不要——!”莘莘拼命地呼唤着,她的声音已经吼到自己都觉得可怕得不像自己。
莘莘……
三十鞭,筠礼倒了下去,又硬生生爬了起来。
援兵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啊——!
永莘突然发了疯地咬住北疆王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怀抱住他,反身顺着这力道摔下城楼。
“莘莘不要!”
嘭——!
北疆王和永莘双双砸落在了地上,筠礼发了疯一样拔出长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在北疆王心脏。
“援兵到!”
远处千军万马的声音来了,筠礼只觉得一切都昏天黑地,他拖着伤爬到了莘莘的面前。
他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和一同渗出来的泪水,还有她嘴角涌出的鲜血。
“太子哥哥……这算不算莘莘给国家的贡献?我原打算一个人和北疆王同归于尽的,没想到你们先来了……”
筠礼只有颤抖的将她抱在怀里抽泣,心是那样的痛,
就连呼吸一口都抽疼。
“我……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恨我自己没有能力。”莘莘眼角渗出泪,说话变得越来越困难,声音越来越微弱。
她费力握住了筠礼沾血的手,自己的血和他的融在了一起,究竟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她莞尔一笑,最后几个字是筠礼好不容易俯在她唇边听到的气声,还不等他回答,手中的那只手忽然失去了回握的力道。
莘莘永远闭上了眼睛。
耳边兵器厮杀的声音渐渐开始混沌,怀中的人,体温渐渐开始消散。
有的人,真的把自己的爱藏的好深好深,一朝为君,终生为君。
可怜公主到最后也以为太子对她不过兄长般的疼爱,但她又感到欣慰,因为她终于可以和父皇和母后重新团聚了。
再见了,这孝辕最后的公主,曾有人说你是救国之良药,护国之栋梁,看来一点也不错。
靖淳二年,百姓和乐,北疆覆灭。
——尾声——
帝后之约,靖淳五十九年,靖淳帝驾崩,享年八十一岁。
国荣昌盛。
葬于帝陵,位永莘皇后灵位之侧。
灼灼黄泉路,奈何忘川桥。
不知还能不能等到,跟她说一句爱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