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奥纳多和盖文被破败腐烂的气息加上地面碎石被鞋底碾碎的刺耳声挠着心肺。
这里狭窄的通道只够一人勉强通过，莱奥纳多在前开路，盖文跟在身后，一路嘟嘟囔囔，不到两米的顶棚，让盖文一米九几的身高痛苦不已，几乎每走十米头顶就会撞到一个尖锐的物体。更诡异的是莱昂纳多坚持不让点灯，却步履不停，好像前方有人引路一般，两人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已经不知走了多久。
实际上，莱奥纳多也确实觉得前方有人引路，黑暗中他总觉远处有些若有似无的绿色光点，就像盛夏萤火，在他眼前顺时针旋转，他怕灯光盖过这微弱的萤火，每当他接近，萤火又总是在他双眼无法捕捉到的瞬间消失，不一会又在远方出现，永远保持在前方。
当盖文第一百次撞在墙壁的突起处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点灯？”盖文问。
“很快，谜底总是要在最后揭晓不是吗？再往前走一点我们就能找到最深处的秘密了。”莱昂纳多说完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最后听到的声音是盖文在叫他的名字。
昏迷中他一直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在奔跑，又停下，再次奔跑，停下，断断续续永无止境，好像一直在延续晕倒之前的状态，直到自己冲进了一扇大门，阳光刺得他落泪，不得已之下，他猛的睁开眼睛。
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比视力先恢复的是听力
啜泣。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啜泣，莱奥纳多侧耳倾听，不对，是风声，风声忽大忽小，变幻莫测，抽泣不一会就变成了尖锐的嘶吼，中间不时夹杂着一两声恐怖地咆哮，直冲心房。
在这恐怖的风声的冲击下，莱奥纳多的视力逐渐恢复了，周遭有着些许亮光，看见盖文就躺在他的身边送了口气，他摇了摇盖文，很快盖文也醒过来，看见莱奥纳多，先是瞬间张大瞳孔，然后猛地坐起，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你看着点，煤油灯呢。”莱奥纳多勉强躲开，还是不小心被溅上几滴。
盖文摸索半天才点开煤油灯，暖黄色的光线顺着惨白的墙壁蔓延开来，盖文揉了揉眼睛，适应着环境，伸手抓了抓前边垂下的石头，莱昂纳多还没来得及阻止，盖文将石头拽了来拿在手里，是一条手臂骨骼。
盖文环顾四周，他们正身处一个硕大圆形厅堂之中，整个惨白的墙壁全部由人骨堆砌而成。腿骨十字交叉构成四角嵌入墙中的柱子。穹顶被一个个骷髅头塞满，空洞漆黑的眼睛仿佛警告着每胆敢闯入此地的人必将化身于此，不时有手臂松动从骷髅头骨的空隙中吹落，盖文一直撞上的就是骷髅手臂。盖文忍住恶心，努力站起来，脚下一用力，碾碎了地面，他低头一看，下意识以为是鹅卵石，仔细一看才明白其实是肋骨被挤到一起碎成渣子，大厅中间有一张人骨搭成的骨床，和一套同样材质的桌椅。
盖文嗅了嗅，觉得这些骷髅应该死去不会不久，气味还未完全散去，成群结队的蝙蝠在骷髅的眼窝里筑巢，盖文顺手抓住一只老师扔向空中，瞬间无数的蝙蝠一拥而上，凌空将死蝙蝠变成了薄薄一层透明薄膜。
“这是什么地方。”盖文一边随手拍打的蝙蝠一边问。
“哈迪斯之冢。”莱昂纳多兴奋的回答。
“别放屁了。”一个声音从骷髅后边冒出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
“谁在那？”莱奥纳多壮着胆儿问骷髅。
“你谁啊。”骷髅问。
“你谁啊。”莱奥纳多问确定了对方是人，胆儿大到敢追问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住这。”骷髅后边走出来一个比骷髅宽不了多少的人，披头散发，胡子胡子长到胸口，不过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
莱奥纳多见到这人，觉得能主在这肯定不是凡人，要么是艺术家，要么是法师，先行行礼。
“莱奥纳多·达·芬奇。”
“尼可罗·马基雅维利。”马基雅维利还礼。
“盖文。”盖文左手碰右胸，行了个骑士礼。
“骑士？这位……先生？”马基雅维利眼中放光盯着盖文。
盖文摇摇头。马基雅维利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
“朱利亚诺教我的。”
“美第奇家的朱利亚诺？”马基雅维利眼睛又亮了。
“等等，我听说过你，你是……那个。”莱奥纳多擦话。
“我想你猜的没错，我就是那个被流放的人的，也和你推测的命运一样，不甘心被流放，潜回罗马，扎根于此，和你们一样，寻找先贤的智慧。”
“你在这多久了？”
“不知道，自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这里。”
“那你找到什么了？”
马基雅维利张开双手，好像在拥抱所有的骷髅。
“历史！所有的智慧都在历史之中！”
莱奥纳多一拍手。
“我想起来，你就是那个导演对不对，马基雅维利。”
“那是马提亚维利，他也被流放了，不过我不是他，我是马基雅维利。”
“等等等等，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盖文问。
“好吧，这就是人骨教堂，据说有一批古罗马人相信终有一天耶稣会再次降临，于是就自杀，等到耶稣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会获得永生，人们就用他们的骨骼制作这个人骨教堂。”莱昂纳多回答。
“扯淡，人骨教堂我知道，它在两里外的地面上，每天都有人经过。”盖文不信。
“要对这个世界保持怀疑，你能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马基雅维利插话
“他们是谁？”盖文问。
“教皇，长老会，皇帝。”莱昂纳多说了一半，马基雅维利又插话。
“所有统治者。”
莱奥纳多看了马基雅维利一眼，马基雅维利像莱奥纳多点头致意，显然他将莱奥纳多的眼神当作赞许。
“所有？”
“所有！”
“你都这么久没出去了。”
“但是我在这里知汲取了千年的智慧。”
“比如？”
“比如我知道你们会晕过去。”
“你怎么弄晕我们的？”
“我没有，那个是我的路标，用一点点磷加上一点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里的风是循环的，如果你一直看着他们双腿就会被自己的眼睛骗到，失去平衡，就像是坐船盯着海上的风浪一样。”
莱奥纳多点点头：“怪不得我想吐。不过这点事情不需要几千年的智慧。”
“你们来要找什么？”马基雅维利没回答莱奥纳多的问题。
“一些建筑材料而已，盖文，试试拉墙壁。”莱奥纳多说。
“别这么做。”马基雅维利还是晚了一步。
盖文伸出手抓住墙壁上的腿骨，用力一拉，腿骨断裂。
“果然是这样，高承重，没有着力点，表面破损也不会影响内部结构……。”话音还没落，盖文一拳打进墙壁内，用力一拉，一整块腿骨构成的墙面被拉了出来。
“呃，好吧，不得不说，卡拉瓦乔对你教导很有用，你的越来越能控制自己的力量，简直像头大象。”莱昂纳多结果墙壁，仔细研究。“骨头之间有粘合剂，这么久了都密不可分，简直像长在一起了一样。”
“轰隆隆。”
闷响传来，莱奥纳多抬头发现墙壁破损造成了风口，狂风吹进墙体内部之后又形成了更多的窟窿，风声嘶吼混混乱不堪，如同将几千个曾是唱花腔的厉鬼同时抛进抛进岩浆一般。地面晃动起来，头顶的骷髅掉下砸在盖文的头上，盖文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骨头覆盖。
“快跑！”莱昂纳多一声大喊，调头跑了起来。
墙顶的骨头开始纷纷掉落，砸的莱奥纳多和盖文七荤八素，不辨东西，只能低着头猛跑，突然马基雅维利出现在两人身侧，身法敏捷，好像能预测骨头从何处掉落一般，轻松的绕过两人跑到前头，转眼消失不见。骷颅越掉越多，两人每一步踩下去都深陷其中。
“到底有多少信徒自杀？”盖文大喊。
“没多少，地下这些是不久前黑死病的死人，没地方安葬被扔在了这里。”莱昂纳多头都不回的一路狂奔“好像这里在下陷。”终于，不远处出现了亮光，出口尽在眼前，腐臭味被风吹散。
“就在前边了，盖文快跑。”莱昂纳多回头说道“盖文？盖文？”莱昂纳多发现盖文已经消失。地面不断下陷，周边的骷髅一直在坍塌，眼看已经到了大腿的位置。莱昂纳多心想：我应该和卡拉瓦乔一起学剑术的。说完，把心一横，一扭脖子冲了回去。
此时的盖文已经被骷髅彻底淹没，他听见莱昂纳多的叫声，想回应他，结果一张嘴，无数的人骨涌进嘴里，使他无发出一点声音。盖文艰难的咬碎嘴里的人骨吐了出来，手里捏碎能够到的骨头，企图向前移动，即使他在力大无穷，也无法对抗成千上万的人。渐渐的，鼻孔里，嘴里，耳朵里被人骨塞满，细碎的骨头掉进他齿轮里，被齿轮碾碎，接着更多的骨头掉进去塞住齿轮，渐渐的齿轮停止了转动，全身再也无法做出一点点动作，碎骨顺着机械手臂进入身体，盖文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面前的骷髅似乎张开了獠牙，双手抓住他的头，要将他拖入地狱，接着盖文渐渐感到身子被向上抓起，全身轻飘飘的。
哗啦一声，盖文被一股巨大大力量拖了出来，失去意识前他似乎看见远处莱昂纳多似乎用人骨做了什么古怪的机器把他拖了出来，无数的骷髅砸在莱奥纳多的头上。
“怎么这么多，天呐，累死我了。”盖文恢复意识吼听到的第一句话果然是莱昂纳多的咒骂。
盖文发现在自己正靠在一棵树上，身后传来巨响，人骨教堂从地面上轰塌下去。
“你醒了啊？你怎么自己跑了。”莱昂纳多问。
“废话，你说完这里在下陷扭头就跑，我没跑几步就被上边掉下来一整块墙顶砸下去了。”盖文抱怨。
“那你叫我啊，真没用。”说着莱奥纳多示意盖文别动，继续清理齿轮上的碎骨头。盖文瞥见莱昂纳多的食指伤痕累累，指甲全部残破不堪，不难想象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谢谢。”盖文说。
这话让莱奥纳多有点出乎意料。
“谁教你这话的？卡拉瓦乔？不太可能，反正肯定不是我。不过实际上，你不必谢我。”
“为什么？”盖文问。
“嗯，因为我是你的……快走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我们今晚就要回弗洛伦萨，我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个东西。”莱昂纳多指着地面上一大块人骨墙壁。
“不，你应该谢谢他，要不是他你早死了，你被埋起来，这家伙用骨头做了个杠杆把你拉出来，不过力量不够，你知道他怎么把你弄出去的吗？他自己爬到杠杆另一端，想自己跳下去，简直是送死，不过骨头断了，他也被埋起来了，再然后是我及时出现，用我的剑做了更坚固的杠杆，救了你们两个，所以，我接受你们的谢意。不过我还是得说，莱奥纳多，你刚才的行为称得上是不符合人性的高尚。”
一通话说完，马基雅维利从树荫中出现，一通话说轻松消解掉了莱奥纳多努力消解掉得令人尴尬的亲密。
莱奥纳多清理掉盖文齿轮上的碎渣，拍了拍盖文。
盖文走上前去把提起人骨墙壁，甩开步子走在前边，不一会，回头对莱昂纳多说道“朱利雅诺教我的，他经常对柯西莫和洛伦佐这么说。”
“你们果然是美第奇家族的人，作为回报，请告诉现在美第奇家族的局势如何？”马基雅维利跟上两人。
“有了它，美第奇家族马上就会成为弗洛伦萨的第一公民了。”莱奥纳多指着盖文手里的人骨墙壁。
“危险，那他们就更需要我了。”
莱昂纳多没有回答，掏出酒壶喝了一大口，跟了上去，和盖文并肩走在河堤旁，河对岸雄伟的斗兽场被夜色隐匿了白天时的残暴的荷尔蒙，显得静谧肃穆，淡淡的血腥随着晚风吹进两人的鼻孔。月光从侧面照来，将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马基雅维利追上两人，很快，一起消失在上帝之城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