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瓦乔跟随小队长蹬上钟楼旋梯,旋梯内侧飞舞着的蝙蝠和年久失修的外侧墙壁钻出小虫,构成了一个和谐的共生体系。摇曳的烛火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的不成比例。
卡拉瓦乔抬头望去,已经可以看到楼顶的木门,他握紧剑柄,准备随时出手解决掉这个小队长,反正早晚都要出手,不如现在这里解决掉一个,不过他人还不错,卡拉瓦乔想。
在距离楼顶平台木门还是有七八米的地方,卡拉瓦乔听到一声惨烈的怒吼。
“蠢驴!!!”声音响彻云霄。
“简直是魔鬼,不眠不休的叫了几天。”小队长说完面带愧疚的转过身来对卡拉瓦乔说,结果等待他的是喉咙被利剑贯穿的清爽快感。卡拉瓦乔抽回剑,刚想抓住尸体,以免尸体掉下去引起骚动,结果一群吸血蝙蝠闪电般裹住尸体,不及卡拉瓦驱赶,尸体已经被蝙蝠带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楼下立刻骚动起来。
“真恶心。”卡拉瓦乔知道下边的卫兵一定会立刻上来,索性几步奔上楼顶冲了进去。踹开门后的场景与洛伦佐描述的布鲁内斯基被五花大绑在楼顶,受着非人的折磨场景大相径庭。
布鲁内斯基坐在一张大桌子前边,桌上摆满了烤肉和美酒,趾高气昂的瞪着卫兵们,咆哮着酒不好,肉不香,他对卡拉瓦乔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任何意外。四个卫兵分别站在不大的楼顶的四个角落,见他冲进来,一副得救的样子。
“你送酒来了?”布鲁内斯基的问卡拉瓦乔。
“嗯,怎么说呢……”这个问题超过了卡拉瓦乔事先盘算的范畴。一个卫兵拎着煤油灯上前“来换班……”话说到一半,看见了卡拉瓦乔滴着血的剑尖,立刻今警觉起来,退后三步,结果卡拉瓦乔的剑紧跟他而来,卫兵的眼睛还没瞪到最大,就已经被一剑穿心。另外三个卫兵立刻做出反应,两个卫兵举枪瞄准卡拉瓦乔,另一个拔剑冲过来,待他冲到近前,卡拉瓦乔发现眼前这人的装束不是普通卫兵,是骑士。
骑士挥剑斜刺,卡拉瓦乔低身躲过,接着他上前一步,刺出一剑,骑士挥剑档过,两剑相交,都觉得虎口发麻,各自退开一步。卡拉瓦乔暗自惊奇,没想到一个这里居然有这样高超的剑术,他不知道此人名叫德雷罗,是奥比奇家族的军队的剑术教官,也是弗洛伦萨数一数二的剑术大师。卡拉瓦乔刚刚退开,就听到子弹破风的声音,不及多想,往左边一闪,身后的砖墙暴起,火星擦过他的衣角。紧跟着德雷罗一剑刺到,卡拉瓦乔步伐不稳,不敢硬接,只得再闪,一下落入被动,被德雷罗的利剑罩住。
卡拉瓦乔既要躲避子弹又要躲避剑锋,十分被动,索性不躲不闪,挺剑直刺,以命换命,德雷罗心想:这人简直是个疯子,这种打法不能长久,不如暂退一步。趁着德雷罗后退,卡拉瓦乔一步跨出,直奔火枪手而来,眼看就要冲到火枪手面前,被德雷罗的剑追上,他只得横跨一步,冲上了布鲁内斯基的餐桌,飞起一脚踢飞酒瓶,酒瓶砸在火枪手的头上,此人顿时晕厥。
“给我滚下去!”布鲁内斯基咆哮。卡拉瓦乔跳下桌子,德雷罗一闪,又追到近前,挥剑而上,卡拉瓦乔在剑风的笼罩下根本没有机会反击,只得继续逃跑,德雷罗在后边追,本来势均力敌的决斗变成闹剧,弗洛伦萨两大剑术高手变成菜市场里猪肉贩和骗子的追逐。
“够了!你们两个混蛋别打扰我喝酒!”在两人第四次跑过他眼前的时候,布鲁内斯基跳了出来,企图轰走两人。两人被这吼声吓了一跳,德雷罗像看着一个傻逼一样看着布鲁内斯基,布鲁内斯基也反击给他同样的眼神,两人正在对视,卡拉瓦乔反手给了布鲁内斯基的一个大嘴巴,于是布鲁内斯基和自己的左后槽牙说了再见。这一巴掌卡拉瓦乔用上了全力,把被追着打的怨气全部发泄了出来,直接把布鲁内斯基打成脑震荡,趴在墙角呕吐。
德雷罗看到如此景象,忍不住咧开嘴角,手却不停,又是一剑刺出,但这短短的插曲对于如此种级别的高手来说已经足够改变战局。卡拉瓦乔一脚踢翻桌子,挡住最后一个卫兵射来的子弹,德雷罗的剑比子弹更快穿透桌子,卡拉瓦乔避无可避,腰部顿时血花飞舞,好在他及时让过致命部位,接着他强忍疼痛左手抓住德雷罗的剑,德雷罗一惊,已经知道了卡拉瓦乔的计划。剑从桌子对面刺了过来,德雷罗脖子下边两寸中招,要不是卡拉瓦乔吃痛颤抖,这一剑已经要了他的命。两人同时飞起一脚,卡拉瓦乔左胸被德雷罗的右脚踢中,肋骨瞬间断裂,剑尖离开德雷罗身体的时候带出的血花遮住了德雷罗的双眼。卡拉瓦乔连人带剑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他踢断了德雷罗持剑的右手。德雷罗的惨叫伴随着子弹飞来,卡拉瓦乔不躲不闪,一剑掷出,正中火枪兵的喉咙,火枪兵仰下钟楼,卡拉瓦乔的锁骨也被子弹击断。
与此同时,步兵还在外边鏖战,下马的骑兵们死死挡住楼梯。盖文也正站在教堂的旋梯上,看着下边结成防御队形的骑兵,高举盾牌,保护彼此的弱侧,死守楼梯的入口,在对方的战斧利刃和飞箭面前一个个倒下。此时步兵还在另一侧鏖战,眼看也并非一时半刻可以脱身。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盖文问。
“谁?”朱利亚诺挥剑又砍倒一个眼前的敌人,没空了理会盖文。
“楼下那下,他们在用生命保护我们。”
“他们?不,实际上我可能叫不出大多数的人名字,不过所有的战士都有共同的信仰。”
“什么?”
“你还是关心一下这里吧,我们也死在这,他们就不算死得其所。”
朱利亚诺所言非虚,他带上来护送盖文去楼顶的小队几乎全军覆面。他在前边开路,盖文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冲过去都被朱利亚诺制止,盖文仅剩的两名卫兵,举着盾牌帮他阻挡冷箭。
朱利亚诺的剑早已沾满鲜血,他光是和盖文汇合已经花了不少力气,而盖文不懂朱利亚诺命令横冲直撞,一度离楼梯越来越远,等朱利亚诺带人再次冲到他身边的时候几乎处在教堂祷告室的位置,他们光是一路杀回楼梯已经死上不小。
朱利亚诺纵使再勇猛,毕竟也是肉体凡胎,何况盖文奇形怪状,朱利亚诺又是首领,自然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们身上,朱利亚诺一边战斗,一边还要担心盖文,虽然他知道盖文力大无穷,但他不能让盖文背后的秘密武器受到一点损失,何况战争可不是街头斗殴,稍有不慎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此时小队已经快冲到楼梯顶部,不远处就是通往楼顶平台的出口,现在他们已经成了所有弓箭手的目标,两面盾牌已经成了筛子。
突然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从天花板上落下,挡在朱利亚面前。
装神弄鬼,朱利亚诺心想。
他满眼不屑的打量着敌人,此人貌不惊人,双颊凹陷,眼珠却鼓的像只青蛙,嘴唇黑紫,一道伤疤从左耳一直延续到锁骨,看上去就算不上战场也活不久了。直到朱利亚诺看见他手中的五指剑,心中一惊,立刻警惕起来,五指剑本是古希腊时期贵族的装饰之用,现在只有一支部队还会使用这样的东西。
“你是那个雇佣军的人?”朱利亚诺把剑横在胸口。
那人不答话,轻蔑一笑,干燥的嘴唇裂出血来。突然,那人一蹬墙面,借力跃起,在空中横着身子挥剑刺向朱利亚诺,朱利亚诺低头躲过,那人却不追击,五指剑直奔盖文而来,这一下也是出乎盖文意料之外,还未抵挡剑已经到了眼前,眼看就要被刺穿脖子,突然那五指剑又退了回去。
朱利亚诺抓住那人后腰,用力一甩,那人在空中失去平衡,却也也不惊慌,双脚互磕,一把匕首从鞋尖飞向朱利亚诺,朱利亚诺躲闪不及,被刺中胳膊,他强忍着疼痛,将那人摔倒在地。
那人倒地之后就地一滚,又挡在了朱利亚诺身前,也不起身,挑衅的看着朱利亚诺。
朱利亚诺拔出胳膊上的匕首顺手扔在地上,举剑劈下,那人一躲,五指剑直奔朱利亚诺的脚踝,朱利亚诺向后一跳躲过,挥剑再刺,那人还是以其怪异的身法避过。两人你来我往打成一团。此人虽然招式怪异,但是以朱利亚诺的剑术本不致于和此人打成平手,一是在楼梯上,朱利亚诺的长剑施展不开,二是冷箭不时出现,三是朱利亚诺还顾及着身后的盖文,虽然对方未必知道盖文的用处,但能让朱利亚诺亲自护送,显然事关重大。。
“让我来!”盖文在朱利亚诺身后大吼。
“在后边别动!盖文,这是战场,我们是战士!”
“那又怎么样?”一支箭扎在盖文胸口,发出铛的脆响。
“我们有各自的职责!”朱利亚诺大吼。这时身后一声惨叫,又一个断后的士兵已经倒下。
“他死了。”
“我们都会在战场上死去!这就是我们和土匪的区别!我们知道为何而战。”
“为何?”
“你能不能等回去再说?我没给人在战场上上过课!”朱利亚诺无心在和盖文争论。手下的死去让他愈加愤怒,手上加力,剑舞的越来越快,用长剑和对方的短剑拼速度。那人心里也是一惊,他已经在战场上生存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剑法如此之快的人,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朱利亚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突然长剑往前一送,那人再退一步,朱利亚诺一步跨上,挥出左拳打在那人肋骨上。
这时突然听到背后有风声,猛地回头,只见三人从天而降,一个刺倒了拿盾牌的士兵,一个直奔盖文而来,抛出下一张渔网,朱利亚诺抓住盖文往后一拉,还是晚了一步,盖文被罩在网中,后边两人见盖文落网,立刻两柄五指剑刺了过来,朱利亚诺抽回剑向前一扔,将其中一个凌空刺穿,另一个也被撞倒。而后朱利亚诺后腰一阵剧痛,回首一摸腰间插着一柄五指剑,之前那个小个子也是凶悍,被朱利亚诺一拳打断了肋骨居然还能攻击,见朱利亚诺手中没了武器心中又有了胜算,从怀中又掏出一把五指剑。朱利亚诺从腰间拔出五指剑,退后一步,侧身将盖文挡在身后,前后两人将他们挤在中间。朱利亚诺盯着两人,毫无惧意。
“奥比起居然能请到你们,还有多少人?一起来吧。”
两人不答话,一起向朱利亚诺进攻,朱利亚诺右手持五指剑,挡住了先前那个小个子的进攻,左手挥出一拳,再次攻击那个人受伤的肋骨,那人伸手去挡,却没能阻止朱利亚诺的来势,直接被打飞,撞在墙上倒地不起。于此同时另一个人剑从盖文眼前滑过,盖文无力的怒吼,他想挣脱身上这些束缚,狠狠的砸碎这些卑鄙小人的脸,实际上他几乎已经这么做,如果不是脑子里的八音盒响起,盖文几乎已经捏碎手中的握把。这古怪的音乐一响,三个人都愣了了一下,这时刺向朱利亚诺的人发现好像突然发痴一般愣在原地,立刻调转剑锋,刺向盖文的后颈,这一下就算盖文不死,那宝贵的武器也必定受损。
朱利亚诺已经来不及救援,他甚至看到那人连上露出的微笑,那是种久经沙场才能历练出的残忍微笑,那是看到自己又一次终结一个生命的微笑。
待朱利亚诺回头,看到这般情景不由心悸,刚才那名被刺到的士兵又站了起来,铺在盖文身上,帮他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嘴里的吐出的血喷到盖文脸上。朱利亚诺抓住机会,左手抓住对方持剑的手,右手猛的挥下,那人奋力一躲,不料朱利亚诺并非是奔着他的咽喉,而是直接切下了他的右手。
那人见自己的右手落地,不躲不闪,直面向自己逼近的朱利亚诺,左手从怀里又掏出一把五指剑,猛的扎向自己的后颈,翻身摔下楼梯,血喷向高空又落在盖文和朱利亚诺的头顶。
朱利亚诺看着他的尸体,左手轻碰右胸,向他致意。
两人的鲜血唤回了盖文的知觉,他动了动身子,看着朱利亚诺。
“你还好么?”朱利亚诺问盖文。
“臭烘烘的,朱利亚诺,刚才那个人居然趴在我身上,你知道,那一下杀不死我的,最多只会弄坏那个东西。”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你不会死,但是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两人快步前进,路过先前那瘦弱的中年身前,他刚才被朱利亚诺那一拳将肋骨打得七零八落,扎破了内脏,死只是时间问题,此刻他半躺在墙角,嘴里冒着血泡,努力的想举起自己的五指剑,朱利亚诺蹲到他面前,冲他点了点头,接过了他手里的五指剑,迅速插进他的后颈。
前方已经没有敌人,两人快冲向教堂顶端的露台。
朱利亚诺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光皎洁明亮。
“月色正好,适合飞行不是么?”朱利亚诺帮盖文重新整理好装备。
“朱利亚诺,我们这一晚上在干嘛?你知道如果是莱奥纳多,或者是你我也许也可以,我是说,你看你满身都是血,你不会死吧?你们是我的朋友,他们呢?他们为了保护我死了,还有下边那些人也是,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怀疑我都不会去参加他们的葬礼,我不喜欢葬礼,你知道弥撒曲很无聊。我是说,他们,为我?为你们家?为了这个破教堂?还是为了金……”
“为了尊贵与荣耀,盖文,为你而死的是战士,要杀你的也是战士,卡拉瓦乔是,我是,你,也是,这是我们毕生信仰,这可不是教会里那些可笑的悼词,记住,没人生来尊贵,但我们一生的作为可以让我们在死前选择尊贵。”
“尊贵是……”盖文还想追问,话音未落已经被朱利亚诺推下露台,他在风中急速下坠,朱利亚诺的话随风飘到耳边。
“盖文,尊贵是勇气、是忠诚、是正义、是自由,尊贵的作为能为我们带来荣耀,而荣耀则能让我们……”
朱利亚诺的后半句话被风势吞没,此刻盖文绝没想到,这没听到的后半句话在朱利亚诺死后几百年后依然回荡在他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