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沉闷枪声打破了清晨的沉寂。
芦苇荡里,立即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
反应最快的南方野鸭,扑楞着翅膀飞上天,没多远又跌进芦苇丛中。
紧接着,传来割芦苇当柴禾村民迅速远离脚步声。
河里晃着小船撒网捕鱼的人听到枪声立即低头摇橹跑路:“哎呀,王进少爷又来练枪,还愣着干嘛?赶紧跑啊!”
一个声音大叫,拖在船后的鱼网,荡起水波涟漪一圈圈向远处荡开。
“他娘的,这一大清早又来?今儿个这活又没法干了。”吴侬软语抱怨。
“晦气,等他们走了再回来?”
成串的小渔船慌慌张张,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芦苇丛深处。
隐约在寒风凛冽吐气成雾晨光中,趴地上少年正摆弄一支怪模怪样的步枪,仔细瞄准百来米开外的标准胸靶。
两人肆无忌殚地在晨风中嘀咕。
站着的带着鄙视:“哎?我说王进?你能不能用心点?这一枪又脱靶了!”
“明明是你弄回来的枪太破,你瞎吆喝个屁?”趴在地上的王进不满的吼。
“还嫌枪破?别成天缠着让我去借!”
“明儿去偷我爹那支枪!”
“真是好主意?不怕挨打的话,尽管去试试!”
“呃?还是算了,手枪的威力太小,忒没意思。”少年人拉动枪栓,压了一排子弹进弹仓,嘴上抱怨。
“那敢情好,不然被二爷逮了,我还得跟着你受罚,说不定又扣工钱?”
“你在我这,钱搛得还少了么?嗯?”
高个子年青人赶紧转移话题:“哎呀,问你个事,这枪管忒长,怎么射击精度这么差?这破玩意儿连毛瑟手枪都比不了!”
“这是新枪,没校过,再厉害的老手也得磨合?”王进推动枪栓,子弹上膛。
“出厂时肯定得校不是?”
“厂家试枪的人就是一棒槌?”
“这年月,枪跟子弹不好搞,这枪还是找湖那边的刘家借的,才清了枪油,都还没用过,谁知道校没校?”
“依我看,他们将没校过全新枪借给咱玩?没安好心,算了?咱回头给他弄弄!”
“晚上刘家就要收枪,还有十多条,你动作得快一点,今天将就打几枪得了?”
“你把我当苦力?”王进愣了,哪有借枪借十来条的,分明是这家伙又想把自己当苦力挣钱。
“哪里话!这回校一条枪给两块大洋!”
“两块?谁让你涨价了?不是都收一块钱么!”王进大喜,规矩是王进拿七层。
“革命军都打到了浙江,有钱人谁不想弄几条好枪保命、保家产?”
”听大伯说,上海那边商行又到了批新枪,什么时候咱们去弄一条回来?”
“南方革命军订的货,你别掺和,老爷警告好几回了!”
“下次你有事别找我!”少年一撇嘴。
“行,就此一拍两散,咱都成穷鬼,还买个屁的子弹?”高个青年威胁道。
“你去城里找小红的事,让你家那头母老虎知道的话?”
“算了?当我没说,你个混球,要不是你?我会去那地方?”
“哎,这回到货的是什么枪?”少年不回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枯叶问。
“步枪、机枪、手枪都有?”
“有意思,等会先去我舅舅家?”
年青人奸笑了一声:“嘿嘿,等会儿我要赶车送货进城!”
吴县城,古名姑苏,又名苏州。
城外一间破屋,少年王进凑到桌边的中年人身边:“刘师伯,城里的警察、帮会势力到处搜捕,不大安全,师父不方便过来,让我送你去车站!”
看到刘师伯轻轻点头不说话,少年伸手将背后的包取了下来:“这里有一千大洋,是我娘偷偷给的,你带上。”
刘师伯舒了口气,抬眼看了看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声音沙哑而低沉:“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结果会这样,咱精武门出内奸,黑龙会有日本军方支持,他们势力大增,小进儿,我走后,教你的那些功夫,要好好练习!绝对不能拉下!”
“你放心吧,杀几个日租界的人,只会徒增烦恼,总有一天,我会杀上岛国!”少年人平稳述说。
“好!有志气,你要记住,那套拳法不要轻易示人!”师伯再次叮嘱。
少年压低声音:“师伯不用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师父让我来跟你说,建议你回到北方多收些徒弟,咱习武之人,当以保家卫国为已任。”
“哼,你师父参加革命军,被北洋政府通辑连累师门,老子还没找他算帐,他倒有脸数落起我来了!”中年人一拍桌子。
“哎呀,师父的话你听不听不打紧,先保重身体!”
“咳,咳,你个小不点倒会说话,道不同不与为谋!”
“陈师叔那边怎么办?”
“老子不去清理门户,算给你狗屁师父面子,这事你小子别掺合。”
“嘿嘿,师伯,我觉得你跟师父之间没仇没恨,时代在变,大家观念不同而已,都在这个多苦多难的民族奔波,你何必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呢?”
“你懂个屁,咳,和你小毛头有什么好说的?”刘师伯感到眼前这位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甚至感受到一丝悲伤。
“师伯,你认为师父加入革命军,才让精武体操会分裂,但你也知道,满清灭亡后咱们国家就一直军阀割据,孙总理为此用尽毕生精力,也没能见到国家真正统一,临去时让杜心武叔叔传话给师父,那就是:‘一定要有自己的力量’!”王进转述师父的话。
“习武之人,保家卫国没错,姓徐的还说了什么?”
“师公早年为东洋鸟人所害,师父为了报仇,带着门下弟子参加革命军,小师叔为光大精武会,才远走南洋宏武?”
“他难道不知道改名换块招牌?成天打着你师公招牌到处招摇撞骗!”
“咱习武之人大多只知提高个人能力,却不懂使用力量,就像师父去鸟国,听不懂鸟语,杀个日本人都费劲?所以才跟其他几位师叔从军,军队人多,更容易将咱们精武门发扬光大不是?这样一来,咱们力量壮大,他们又能带动更多老百姓们习武,过上安稳不受压迫日子,有朝一日踏平鸟国!”
“你师父真他M的能吹,老子自叹不如!你小子懂个屁,还不受压迫?你师父参加国民党姑且不论,你老子王铮跑去参加赤党,成天跟那些泥腿子混,你觉得,他们能有前途?”刘师伯讥讽道。
“嘿嘿,我倒觉得谁都没错,大家都是为了国家、民族,你老不也是想让更多的人练武强身么?只是走的路不同而已。”
“行了,你小子学的东西太杂,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好事,你师父有学问,师伯也没什么好教你的,这个腿法给你,回去让你那破师父再给你参详参详。”说完将桌上的一本册子递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册子,随意翻了几下:“南派无影脚?这什么东西?师伯,你不是说我学的杂么?”
“你小师叔托人带给你的,你小子别不识好呆!”刘师伯咳嗽两声。
“不是说?武功再好不如菜刀么?”王进大喜,嘴里却是另一套说辞。
“滚,要不是小师妹过世得早,我真得好好管管你这小滑头!”
“嘿嘿,师伯,我娘她真的很厉害?”少年瞪大了眼问。
“你娘的事,自己去问王铮,还有,你小师叔前些年在广东给军阀陈炯明传授国术,后来遭背叛,他心淡了才主动下南洋,前两月他回了上海,现在天津,估计会在这几天到上海,你回去跟你那到处惹事的师父说一声,抽空去见上一见。”
“可以见到小师叔?太好了,呃?他功夫真的很厉害?”
“哼,至少比你小子要厉害得多。”
“那我娘?是不是也很厉害?”王进再次打听老娘的消息。
“反正你老子不是对手。”
“那王铮是怎么跟我娘在一起的?”
刘师伯见这小子直呼他老子王铮大名,也是一头黑线。“哎,你个没大没小的家伙,真不知道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狗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