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桌角用木板固定的四方桌上,放着几盘略微清淡却色香味俱全的炒菜。
“爷爷,给你吃这个!”囡囡翘着手指,有些别扭的捏着筷子,将一片薄薄的熏肉夹到老人碗里。
“诶!”老人脸一虎,把肉夹到囡囡碗里,说道,“爷爷牙都没了,吃不得这些硬菜,你还在长身体,你要多吃点。”
“唔……那你吃这个!”囡囡又换了一样菜。
“诶——”老人夹起菜刚要说话,突然被一双筷子按住了。
“爷爷,你就吃吧!”女子似乎有些生气的看着老人。
“心然啊……好,好,我吃,我吃。”老人被女子盯着,终于不再坚持。
原来这女子名叫心然。
吃完饭,天色渐暗,老人嘴里含着一根烟斗,坐在檐下乘凉。忽明忽暗的烟叶子,随着他的抽动,像天上的星斗般闪烁着。
不知哪道墙缝的蛐蛐儿们搓着翅膀开始比赛,与田野间的蛙声蝉鸣混合成一曲别有风味的乡野小调。
“爷爷,囡囡要听故事。”囡囡搬着小板凳坐在老人身边,撑着下巴,大眼睛一会看看老人嘴边的烟火,一会看看天上的星星。
“囡囡要听什么故事啊?爷爷的故事可都要讲完咯!”老人一手摸了摸囡囡的小脑袋,一手紧了紧烟卷儿,嘴里咳嗽了两声。
“嗯……”囡囡歪着头,小手揪着辫子想了想,说道,“我要听大乌龟的故事!”
“好好好!爷爷给你讲大乌龟的故事。”老人从脚边拿起一杯浑浊的茶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
这时心然也已经洗刷完了碗筷,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囡囡旁边,跟着她听爷爷讲故事。便是连墙缝里的蛐蛐儿,都似乎安静了许多,好像也在等着老人讲故事。
老人吸了一口烟,说道:“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神仙,这些神仙和凡人一起居住,一起吃饭,一起下地干活。天冷了,有会生火的神仙给大家烤火取暖。天热了,有会吹风的神仙给大家扇风乘凉……”
“爷爷……还没说……大乌龟……”囡囡趴在老人的腿上,睡眼朦胧的喃喃道。
老人抚着囡囡的后背,笑着说道:“好好,说大乌龟……突然有一天,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只很大很大的乌龟,到底有多大,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最高的山也超不过它的腿,最深的海也淹不了它的腿。这只乌龟每走一步就有一个国家灭亡,每走一步就能震裂一块大地。很快,无数的生灵死在它的脚下。就在这时候,世间所有的神仙都出手了,他们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比乌龟还大的巨人,巨人用一把大斧头砍掉了乌龟的头,可是乌龟还是没死。于是巨人把乌龟封在了大地深处,再也不能出来。可是巨人也用尽了力气倒下了,他的身体化成了山川河流,风云雨露,修补了破碎的大地。而地底下的那只大乌龟,一直想要出来,听说每当地震的时候,就是大乌龟在地底翻身的时候嘞!”
“呼……呼……”囡囡砸了咂嘴,梦呓般喃喃低语道,“大……大乌龟……”
心然轻轻的抱起囡囡,看着老人说道:“爷爷,您也去休息吧。”
老人拿着烟斗,习惯性想往石阶上敲一敲,突然想起什么,拿着脚下的破布鞋垫了垫,这才敲了敲烟斗,说道:“好,好,我去泡泡脚就睡,你快带着囡囡去休息吧。”
心然点点头,应了一声,抱着囡囡进了一间房。
老人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去了厨房。
“唧唧——”没了故事,蛐蛐儿们又开始嚷嚷起来。
……
简陋的卧房中,心然将囡囡放在床上,并指成剑,点在囡囡眉心。一朵发着红光的花朵自她指尖浮现,印在囡囡的额头。
“开!”心然轻喝一声。
只见一层淡淡的红光从花朵中散开,笼罩在囡囡的体表。
心然歪着头,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眼中一片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能力,只是觉得这样做可以让囡囡睡得更舒服,她便这样做了。
然后她坐到一张凳子上,将衣裳解至肩下。这黑暗的夜色中,借着点点月色,隐约可见她的肌肤是如此光滑细腻,甚至在月光照射下,泛起一层清冷的银色光辉,让她看起来宛若谪仙,如真似幻。
只是,这完美的娇躯,却有了点点瑕疵。在她左侧颈下三寸的地方,有一个比针头略大的暗红色疤痕。如此小的疤痕,本不会引人注意,可偏偏她的皮肤是那样完美,这疤痕在她身上显得尤为刺眼。
月色下,这小小的疤痕散发出诡异的红芒,心然皱了皱眉,用指甲挑开了这点疤痕。顿时,一点带着腥气的污血流了出来。她左手放在丹田处,拇指掐在中指下端横纹上,形成一个类似兰花指的手印。右手拿出一方红色的手帕擦了擦伤口,放在桌上,竖起四指,拇指微曲压在掌中,掌心覆在伤口上,语速极快的念了几句咒语。
一道极细的紫色雷芒从她掌中射出,打在那针头般大小的伤口上。
“吱——!”突然,一阵尖利的惨叫声自那伤口中响起,心然那晶莹的肌肤泛起一层灰色,一团黑芒在她皮肤下游动,渐渐来到她的颈部。
“噗!”她抓起桌上的手帕吐出一口漆黑如墨的污血,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似乎更白了一分。
“这是什么?”她声音更沙哑了,眼神中透着化不开的迷茫。
她起身出门,将手帕洗了又洗,再用那不知名的能力把上面的血迹彻底清除。
“我从哪里来?”月色下,她仰头望天,双手抱着肩膀,目光迷离的看着并不刺眼,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的银月,看上去是那样孤独无助……
翌日,当朝阳升起时,心然独自前往了十里开外的绫州城,囡囡则是跟着爷爷去地里帮忙了。
绫州城是东昭省一座比较繁华的城市,因为这里盛产一种名为“冰肌玉骨”的蚕,用这冰肌玉骨蚕的蚕丝织造的冰玉绸布极为细腻轻薄,韧性十足,并且冬暖夏凉,在整个云华国都极为有名,是许多达官显贵所青睐之物。
不过这冰肌玉骨蚕虽多,吐的丝却极少,加上在绫州城有心人的控制之下,这冰玉绸的产量始终不高,倒是这价格却是一年比一年高了。如今甚至炒到了一尺布一两银的地步,这显然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
如此特殊的蚕,自然引得不少人动了歪心思,曾有人偷了些冰肌玉骨蚕去别的地方饲养,却发现这蚕只吃绫州城附近特产的一种桑树叶子,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吃。
于是又有人移栽了这种桑树,结果很是悲哀的发现,这树只在绫州城范围内存活,至多不超过五十里地,否则便会莫名其妙的干枯而死。这让绫州城外的人都有些沮丧,这独食真是让绫州城吃肥了!
心然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对绫州城的一些情况也有所了解。
此刻,她穿着一身令人侧目的红裙,右手的臂弯挎着一个老旧却完好的竹篮,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在这人来人往喧哗吵闹的街道上东看西看。
“这个布料挺好看的,要不然给囡囡裁一件衣裳?”心然在一处售卖布匹的路边摊停了下来,柔软的小手摸了摸眼前的一卷碎花布。当然,这只是很平常的的绸布,并不是冰玉绸,那样的奢侈之物可不会在这路边摊出现,她也没有那个财力去购买。
“我说姑娘,你怎么又来了?有钱你就买,没钱你就别打扰我做生意行不?”布摊后方,一个尖嘴猴腮,长着三角眼的男子皱着眉看着心然,眼中流露出一丝厌烦,和一丝隐晦的贪婪。
原来心然已经来这小摊不止一次了,只是因为手中拮据,每次都只看不买,是以这小贩会说出这般话来。
心然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默默的收回手,准备离开。
“你这商家,怎的如此态度?不就是一卷花布吗?我买了!”一道清爽中带着一丝气愤的声音在心然身后响起。
心然眨了眨眼,转身看向身后说话之人。
这是一名一身华贵白袍,头插一支玉簪,系着一根白色发带的男子。男子风度翩翩,温文如玉,手持一把画着许多红花的折扇。
在这略显炎热的夏末,男子身上却似乎散发出一股清凉之意,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此刻,这温文尔雅的男子正面带怒色,打开的折扇指着卖布的摊贩。
“哟!是,是周公子啊!”这摊贩见到男子,脸色一变,急忙陪笑着说道,“周公子哪里话!您周家的布庄不知有多少上好的布料,便是那冰玉绸也是不少,我这粗制滥造的布条怎么能入得公子的眼呢?公子不嫌弃,小的就送给公子好了!”
听到摊贩的话,那周公子脸色稍霁,收回折扇,说道:“我周锦文岂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钱自然不会少你的,给!”说着话,他抛出一锭碎银。
“哎哟!这,这太多了啊……”摊贩拿着银子,裹了几卷布,谄笑着说道,“要不然这些都送给您了。”
周锦文也没客气,抱着几卷布匹对一旁的心然温和的笑了笑,说道:“姑娘,在下周锦文,于绫州城也算半个主人。姑娘在我这里遇到如此之事,锦文心中深感愧疚。这些布匹就送与姑娘,权当赔礼了,还望姑娘莫要生气!”
看着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周锦文,以及他递上来的布匹,心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我没有生气啦!周公子无需如此。”
“诶!”周锦文眉头微皱,坚持道,“姑娘不生气,说明姑娘是心胸豁达之人,与我这赔礼却是无关的,你就不要推辞了。方才我听你说想要裁些布匹缝制衣裳,正好前面不远处有我家一间店面,姑娘不如去我那里看看?我家的裁缝手艺还是不错的。”
“那……那好吧。多谢周公子了!”心然见推辞不掉,只好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