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火辣急流般钻进脑海,沉重的呼吸在正午的艳阳下变得更加悠远。碎石翻飞溅到赤裸的肌肤上,令麻木不仁的躯壳找回一些真实。
坚硬的山石比那前线的守军更具气节,仿佛越是叫板越是难以撼动。
云决憋着一口气奋力的凿着岩壁,有意无意的瞟着几个人。
眼神飘忽游离的吴小光,心事重重气度非凡的关无极,高大雄壮却扎着小辫子的壮汉,阴森瘆人的半边脸。
看似不熟悉的几个人,却不住的互相观察着。期间的联系让人摸不到头脑,云决隐隐觉得会有事发生,但自己只有十八天的工期。此间工作的确艰辛,但十八天撑下来还是没什么问题。即便是天塌地陷,自己也要隐匿好不受波及。熬过去速速离开才是正道,况且母亲也需要好好休息。
啪,厉鞭暴响,背后顿时绽开,令人窒息的痛楚传遍四肢百骸。肌肉一阵紧绷,疼到痉挛的云决在地上直打滚。
啪,又是一记清亮,二鞭下来反而觉得并没前一鞭痛苦。
在地上一阵抽搐,眼皮微微一翻,余光看了眼握着鞭子的大汉。缓缓起身捡起锄头继续与顽石叫板,或许是这鞭子有使人增力的功效,那鹤嘴锄竟挥的虎虎生风。
“我不要喝,不要,我不要喝,他们……他们就是喝了,才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不要我不要啊!”场地中一男子发了疯似的狂奔着,惊恐的喊叫着,朝着云决这边跑了过来。
包括监工在内,所有目光齐齐聚集过来。那疯狂的男子口中已然喃喃道:“我不要变成那样子,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眼看越来越近,云决下意识的闪身欲躲。眸子一凝,疯狂男子身后一极速飞掠的身影逐渐放大。还不待看清来人,只听疯狂男子一声惨叫,清脆的咔嚓声令人牙齿酸涩。一条腿膝盖以下的白骨犹如折断的甘蔗窜出皮肉,男子一个踉跄,栽倒在云决怀中。
场中一片寂静,瞬时间,云决飞快的瞄了一眼那四个怪人,不同的面目却具有相同的惊骇。
再定睛一看,那个飞快的身影竟是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公子。唇红齿白,面洁如玉,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双手负于身后,朝几个监工使了个眼色。
几个大汉恭敬的一抱拳,将不住哀嚎的男子架走。云决心头一颤,那个方向岂不是投放矿石的通道?
正发愣间,面前一只纤细的手掌探了过来,那满面的阳光,让云决下意识的伸出手。被这位公子拉起来,云决不知所措。
“小师傅受惊了。”梦幻般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云决看着他竟有些痴了。
旁边监工大汉飞起一脚,恶狠狠道:“还不给纪公子道谢?找死吗?”
纪公子依旧风轻云淡的微笑着,环视众人飘然离去。
“看什么看!干活!”口沫飞溅,全场众人悻悻然的继续叮叮当当。
山顶的徐徐微风伴着点点星光点缀着静谧的夜晚。躺在并不平整的空地上,背后的火辣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或许阵阵疼痛才能驱散一整天的疲惫不堪。
扔掉那根鸡腿骨,擦了擦嘴角的油花,侧过身去看着山下的帐篷,口中不自觉喃喃道:“娘……”
“小和尚想妈妈?哈哈哈哈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云决坐了起来,魁梧的身躯让云决不自觉向旁边挪了挪屁股。
小辫子壮汉不客气的坐在了旁边,由于身形巨大,坐下来有些吃力。递过一根油亮的鸡腿微笑道:“你爱吃鸡腿?”
云决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小声道:“小僧已经还俗了……”
壮汉一阵大笑,大手在云决肩膀拍了拍,后背的伤让云决一阵呲牙咧嘴。大汉圆脸一红,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你这小身板,经不起作践啊,喏,多吃鸡腿补补。”
云决怯生生的接过鸡腿,小心翼翼的道了声谢,撕了口鸡腿喜笑颜开。心想着,别说,这鬼地方伙食还真不错。
壮汉又是一阵欢笑道:“你这小和尚还真有意思,俺叫左木,你呢?”
云决见大汉满脸真诚,心中忐忑,但想想自己又没什么可被人惦记的,释然道:“小僧无言,劳工十八日。你呢?”
左木见小和尚放下戒备之意,咧了咧嘴道:“俺差了九十二文钱,对了,小和尚为啥还俗。”
云决又把与那茶摊小二编造的理由说了一遍,左木突然神色黯然。
他不讲话,云决也不知道说啥,两个人就静静的坐在崖边看星星。
左木突然沉重的开口:“俺唯一的亲人,俺哥左林……没了……俺要带他的骨灰回兖州。俺爹俺娘都在那……埋着……”
看着伤感的左木,云决也不禁心里发酸,脑海中都是爹爹英武的样子。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是云决率先开口:“我爹也没了……”
一高一矮,一个雄壮,一个瘦弱,两个背影潸然泪下,情到深处竟然拥抱起来,放声大哭。
“小和尚,等俺出去了,俺去兖州找你。奥,对了。”左木抹着眼泪突然郑重道:“今天那个小白脸,就是那个纪公子,他是定威寨九威之三,江湖恶名昭著的噬心公子纪尧岑。你要小心他,他会幻术,邪门歪道。俺哥跟我说,那种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坏到了骨子里!
那个人也不过是不要喝这里的水而已,就被他们扔进了炼炉。那个水也有问题,要是你没了力气,或者脱水了,他们给你喂那个。喝了那个就会神志不清,任人摆布,最后变成痴呆。”
云决同样郑重的点了点头,回以温暖的微笑。左木的真诚让他不禁想起云府中儿时的玩伴,可叹云家上下从不伤天害理,那熊熊烈火中歹毒的刀剑生生剥掠了一条条无辜的生命。
灵光一现,云决突兀的问道:“左木,你知道那个阴森的家伙吗?就是这样……”一只手掩住半边脸,眼睛眯起来古怪的看着左木。
左木噗嗤一笑道:“小和尚,你应该没练过功夫吧?你怎地会对那个家伙感兴趣,俺虽然不认识他,但俺能感觉到他应该是个内家高手。俺也练过一些气功,但跟他的气也是不同的,俺练得是硬气功,是一种叫做不动明王的功法。嗯……也就是很耐打,很是抗揍。但那个人应该是阴柔的功夫,俺也不太清楚。但是那个人应该是个危险的家伙,他毫不掩饰的杀气,很重呀。”
云决认真的听着,呆呆的道:“功夫很难学吗?”
左木一愣,随即面色难看道:“很难,俺都练了好几年了,俺哥说俺啥也不是,不堪重用……哎?俺这有本身法,俺根本看不懂。俺哥也正是为这破身法被人害死的,俺这辈子都不会练这破身法,俺准备将它跟俺哥埋在一起,不如小和尚给你看看?这叫……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缘法?对,缘法。”
云决好奇的接过那破本烂页,《浪流连》。
小心翼翼的翻开第一页,生怕拿捏不准力道,不小心把这害死左木大哥的东西弄成齑粉。
各中文字霎时间迷幻般吸引了云决的双眸。海上生明月,流连忘此时。随波逐浪去,徐徐拂轻烟。萧瑟人无路,相顾在心间,此生已无道,何以浪流连。
无路,无道,还要相顾?好个浪流连,这心境的回转,让云决更甚好奇。往后翻了翻,那古怪的姿势令云决嘴角抽了抽。
薄薄的书页并无几式,最后一页几行文字有些模糊,但勉强看得清。
本篇身法乃本座遗世之作,若非忽感浪涛之玄妙,本座早已无心顾他。本篇身法不同于其他,无需内力支撑,讲究变换自如,并无固定招式。此七式乃是其中行功路线之初招,后续变化仅凭君意。非本座不予传授,实为意重言轻。
切记,感受浪涛之势,承天启地,连接寰宇,无关于风,不在于形。流连于浪,滔滔不绝,无道无我,天地共行。
小和尚双目紧闭,不知在嘟囔什么,耳边隐约间传来沧浪的声音。他竟然在避风,那怪异身姿竟是在躲避着微风。左木张着大嘴,眼如铜铃,这……他……这不是……
狂浪生,戚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