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决默默的来到等待队伍前,暗中观察着这群人的神色。大约百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前面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从脸上判断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
尖嘴猴腮,东张西望,眼神更是游离。也是第一个跟云决打招呼的人,这人并没多言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名叫吴小光,扬州本地人,要去哪里并没提到。云决看他神色颇为慌张但其实心里并不紧张的样子,怪异的很。
不太远的那边有几个精壮男子正在交头接耳,三四个人围着一个,对着两边的山指指点点,中间那个却是一言不发。这人面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但眸子中的坚定好像云决父亲军中的一个人。正是那云家军中赵山河将军,那种一往无前的目光让云决有些怀念那位疼爱自己的叔叔。
个子矮小的云决站在那里,几乎被周围人群挡的严严实实,队伍最前面的骚乱根本就是看不到。但最前面那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还是吸引了他的眼球,比人群高出半头的后脑勺上面还扎着一个小辫。
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刚要踮起脚尖看个仔细,却感觉到自己好像结结实实的踩到后面人的脚面上。
“阿弥陀佛,小僧并非有意,还请……”声音被云决硬生生咽了下去。这人阴森的脸被头发遮住一半,没什么血色这半还算清秀,狭长的眼睛,神光犀利,好像能够穿透人的心神,让人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微微的点了点头,半张脸也看不出有没有动怒,云决赶紧往前迈了一步,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等候。
小半天过去,队伍终于再次骚乱起来,前面开始缓慢移动着,那壮硕的身躯格外显眼。两边的人群开始向中间汇集,定威寨的人架着砍刀像牧羊人一般驱赶着人群。
队伍缓慢的前进,云决不敢左顾右颁,偶尔余光瞟一瞟四周,心里记下环境。云家这几天的惊天变故,让云决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不知不自觉中变得愈发神经紧张。周围的一切,有的没的总是惦记记下来。想着如果遇事有用,至于多大用处无所谓,有用总归是好的。
没来由灵光一动,既是和尚怎不念经定心?口中喃喃念起了佛经,因为祖母常年吃斋念佛的缘故,云决到是真的可以熟背几篇佛经。
“你并不是和尚。”背后传来那半边脸毫无情感的冰冷声音,云决强做镇定,脑门冷汗直流。
挺了挺腰板,调整好呼吸,云决并未回头,小声道“施主何出此言?”
感受到脖颈出突如其来的温热气息,那半张脸无声无息的靠近,一句话再次让云决大惊失色。“你杀过人,身上有血气。”
他想干什么?他是谁?他有什么目的?他很危险!云决思绪飞速旋转。良久,口中继续喃喃诵经,阵阵阿弥陀佛,叽里咕噜令人烦躁。
身后那人清哼一声不再搭话,而云决心中早已惊涛骇浪,汗珠淌进眼睛,火辣辣疼得睁不开。
揉搓了一阵,眨了眨,映入眼帘的景色不禁心头一颤。斧凿般的绝壁之上,金石交鸣的声音回荡在这狭长的山谷中。那条条粗大的铁链从谷顶垂坠而下,金铁摩擦的声音让人牙齿发酸。七八个铁篮一样长长的东西,载着一批批劳工向上攀升。
有的进入绝壁半截的山洞里,幽幽火光让人不禁担心里面随时会冲出吞天恶兽。
有的向着那高不可见的谷顶继续攀升,人头攒动,早已变得星星点点。
云决心里念叨着,原来这就是上岭的意思。身后可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这个峡谷还真横亘在大地上的大门一样,也真是个天然屏障。不知叫它天门山会不会更恰当一些?
穿过这个峡谷,后面那座山便是平头山了。既然定威寨都敢在官道上设卡,想必东厂的阉人的手应该不会伸这么长。而定威寨敢这么明目张胆欺压百姓,那么势必有所倚仗。哪怕背后靠山就是东厂,只要平日低调行事,那么平头山似乎也是最安全的。
想到这里,云决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笑,口中经文一时间忘了词,胡编乱造一通蒙混过去。
突然感觉尴尬至极,竟然忘记买一串佛珠,这下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个和尚到底是哪里让自己都觉得无比别扭,看来落脚后真该好好置办一番了。
恍然失神间,队伍终于排到了云决这里。随众人乘上铁篮子,向上攀升中只觉天旋地转,向下一看顿时眩晕不已。竟不自觉的向后撤了两步,后面一只手抵住自己后退的步伐。
云决心想,这半边脸还真是阴魂不散。心里这样想着,连忙慌张的转过身去一阵阿弥陀佛。半边脸并未搭理他,而是仰起头盯着上面那个巨大的山洞。
云决也被那山洞里传来,逐渐清晰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所吸引。随着铁篮子的攀升,距离山洞越来越近。里面敲击声竟大到震耳欲聋,那刺耳的声音让云决又感受到一阵牙齿酸痛。
他乘坐这个铁篮子并不是去往山洞里的,但就在经过一瞬间,云决也看清了洞中的情况。那是一个巨大的火炉,这个山洞原来就是锻铁的地方。矿石是山顶顺着通道直接丢到炼炉中的,不得不说这种设计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铁篮即将升过山洞的时候,云决分明看到那个通道里落下来的原石中,竟然有一个人,洞中凄厉的惨嚎也证明云决并不是眼花。他蹲下来想努力多看两眼,奈何铁篮子已经过去。哀嚎已经停止,原因不言而喻。云决的手紧紧的攥着栏杆。
不知何时,这个世界竟然变得那么陌生。从前种种祥和,在近几日的经历中反而变得那么不真实。好像如今这个世界才是它真实嘴脸,才刚刚的褪下了伪装。这才是真正的人间,这才是人间原本的样子。
整整一柱香的时间,云决所乘坐的铁篮子终于到达的谷顶。眼前景象与那炼狱有何异?一个个骨瘦嶙峋的劳工,皮开肉绽的烂皮,深陷的眼眶。死气沉沉的抡着鹤嘴锄,不停的往背上背篓里扔着一块块石头。
定威寨的人挥舞着钢刀皮鞭,口中谩骂不绝。在这种情况下,仔细观察一番,这些劳工双目无神,眼中竟然毫无疲色。
一个念头令云决毛骨悚然,那种神色竟像是心甘情愿?莫不是这里既来之则再无出路?
跟着队伍领了背篓鹤嘴锄,一个男子朝自己走了过来。来人便是先前那个被一群人围着的中年人,神态自然的观察着四周,并不看自己却开口说到:“小师傅既然是一个人,不如跟着我们,相互还可有个照应。”
云决愣愣的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中年男子依旧没将目光落在云决身上,风轻云淡道:“在下关无极,小师傅记住我的名字,莫要跟他人提起,若有什么需要可自来找我。”中年男子说完,看见旁边的半边脸。脚步突然停下,眉头一凝,却是在没说什么,便走入人群。
这地方真正怪,人也怪。云决心里泛着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