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定时间,本来会议开完就回去,丁子健和张仁瞻临时决定再呆一天,还有些后续工作没有做完。丁子健去答谢李桐,张仁瞻还是去会朋友。郝胜强和赵莹雪没有朋友会,说要去买些东西,就一起去逛街。郝胜强把梅灵开设的单子上的东西买了一些,拿都拿不了。郝胜强每天都和梅灵通电话,梅灵没有多说话,只是一再叮嘱他别忘了买给她妈妈的礼物。赵莹雪只是逛逛街,没有买什么,只好替郝胜强拿东西。赵莹雪逛街也心不在焉,常常走神。郝胜强想弄明白赵莹雪和丁子健去拜访刘德彰的事情,可是他开不了口,赵莹雪也没有提的意思。他隐隐地感觉到一些事情,却不想自己真的猜中。有时候糊涂才是做人的智慧。
飞机下午四点钟到武汉。上海之行的顺利让丁子健一行心情舒畅精神焕发,全然没有出差的劳顿。下了飞机就直接打的回学校。郝胜强只买了梅灵开列的小部分物品,他的东西却还是最多,肩扛背驮一大堆。张仁瞻打趣他说:“小郝是打飞的去采购。”“毕竟是新婚,年轻啊!”丁子健笑着说。郝胜强颇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去趟上海跟进城赶集似的。赵莹雪延续着前天的沉默,一言不发。
出租车在学院门口停下来,丁子健说要上实验室看看,出外几天不放心。张仁瞻直接回家。郝胜强要陪导师上去看看,丁子健不同意:“你带那么多东西,还是直接回家吧,出外也好几天了。”郝胜强就打的直接回家,赵莹雪也回了博士楼。快到家的时候,郝胜强竟然迫切起来,心想家里不知是否可好,梅灵应该在上班。
走进家门,巨大的失望袭上心头。家里和他出门时一模一样,冰箱里空空荡荡,厨房毫无烟火气息,卧室里还是原样子,甚至连鞋架上皮鞋压住拖鞋都还是一周前的模样。看来出差的一周里,梅灵竟然一天也没有回家。郝胜强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洗了个澡,躺在沙发上,烦躁无比。他想起电视里的情形,妻子准备热水热饭迎接丈夫回家,给丈夫甜蜜的微笑和拥抱。他心巴巴地以为能体会到橙色灯光的温馨感觉,却迎来一片冰冷和失望。梅灵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也不愿意学。郝胜强并不介意男人多做家务,可是他头疼只有他做家务,这绅士当得又累又烦,快挺不住了。等以后有了孩子,如果一切还是这样,恐怕就完全沦为居家男人。一想到以后,他就头疼,尤其是孩子。他想早点要孩子,梅灵却说不是他的生育工具,她还年轻,要保持好身材,生了孩子身材会走形。如果有孩子,那她这一辈子就彻底没希望。郝胜强吓唬梅灵,说不生孩子容易得病,比如梅艳芳陈晓旭。在漂亮与身材面前,医专毕业的梅灵不顾医学常识,也不害怕丈夫的恐吓,她说离三十二岁生育年龄底线还有几年,趁年轻要好好享受生活。对她而言,身材走形的恐惧远远要大于性命之忧。梅灵的享受生活却给郝胜强带来巨大的痛苦。
郝胜强发短信告诉梅灵他已经到家,她列的物品买了一些,问她今晚是否回家。他毫不怀疑地以为梅灵会说回,哪知她却说晚上要去健身,明天再回。郝胜强又说晚上去接她,她说不用,健身之后直接回妈妈家。郝胜强满心窝火。小别胜新婚,想起梅灵丰腴的身体,他迫不及待地想“新婚”。梅灵的拒绝鼓起了他窝在心里的火焰。无聊的电视节目越看越心烦。今晚就去接她回来,不让去,去健身房等。郝胜强想好了办法,匆忙叫了一份盒饭胡乱扒了几口,晚上八点钟刚过,他就上健身房找梅灵。
女子健身房是在一幢写字楼的二层,郝胜强上次来是两个月前,那几天接过梅灵下课。还没到楼下,二楼传出勾人心魄的音乐,灯光乱晃好似五色闪电,不知底细的准会以为是舞厅。上到二楼,他隔着玻璃门朝里看,像是更换了健身项目,以前灯火通明,摆着拉力杠跑步机之类的器械,现在看不到这些工具,灯光也变得粉红暧昧,和美发店差不多。他心生好奇,推开门走了进去。一面大镜子前,学员四横四纵整齐地站着,聚精会神地听教练讲解,她们身边都立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钢管,直顶天花板。女教练双手握住钢管,两腿交叉绕上去,头向后仰,说:“手要用力,腿要夹紧,身往后仰。”说着,身体绕着钢管摇荡,弹性十足的黑色练功服把她的胸部绷得高高的,像两只肥圆的苹果,臀部来回扭着,十分挑逗和放纵,和黄碟里的钢管舞一模一样。郝胜强万万没有想到妻子竟然跳钢管舞,如遭电击一般,愤怒像点着的煤气嘭地窜到头上。他想立即把梅灵叫出来狠骂一顿,一咬牙忍住了。教练讲解完,少数学员有些扭捏,多数却很自然,甚至无师自通,动作非常娴熟,身体像蛇绕着发光的钢管扭动,伴着轻浮的音乐和暧昧的灯光,看上去和黄片里面的色情场面一样。郝胜强心情糟糕极了,忍着怒火在外面等,原以为夫妻团聚好好恩爱一番,谁知道却等来满腔怒火。
下课了,梅灵和其他人说说笑笑往外走,忽然发现郝胜强,有些惊奇,说:“你怎么来了?”郝胜强冷冷地说:“我不能来?”梅灵感觉他的情绪不对,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出差刚回,就在家好好休息。我也说过今天不回家。”听到她这么说,郝胜强下午和晚上的两股火气窜到了一块。他大声说:“又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怕我来?”其他人都看着他们。梅灵连忙走到没人的地方,对跟过来的郝胜强说:“怕?哼,我为什么怕啊?”郝胜强说:“你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梅灵有些疑惑:“做过什么?你把话说清楚。”郝胜强说:“你刚才跳什么?”“哦,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我健身!”郝胜强对梅灵那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很生气,却不好说不能跳钢管舞,毕竟她的理由很充分。郝胜强说:“好好的健身不做,为什么非要学那样?像个小姐似的。”梅灵狠狠地白了郝胜强一眼:“老土!这是最新潮的健身方法,北京上海都流行。”老土这两个字从梅灵的嘴里冒出来,还是第一次,郝胜强感觉像被这两字埋住了一样。以前,梅灵妈妈也有这样言语上的暗示,梅灵还是第一次这样说。郝胜强很吃惊,无法接受梅灵对他的歧视,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等他回过神来,梅灵已经打的离开了。他拨梅灵的手机,梅灵不接,后来再打,竟然关机了。郝胜强骂了声“操你妈的”,气急败坏地回家。
恼怒和羞愧彼此交织,像条毒蛇在郝胜强心里爬行,令他愁肠百结怒火郁积,一夜不眠。一直以来,在他心里,他总觉得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心里自卑。他一直认为梅灵妈妈对他不好,但是梅灵还是喜欢他的,也没有看不起他。可是,这段时间以来梅灵对他的冷淡,以及今晚她直接说出侮辱他的话,让他明白,其实她的内心和她的妈妈一样,只是她没有表露出来。梅灵似乎一直压抑着对他的看法,现在却公开了。再冷静地想想,结婚这大半年以来,一直是他单方面感觉幸福,梅灵却看不出结婚的喜悦,也没有多么快乐,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之前他以为时间长了日久生情,梅灵的态度会热乎起来,可是那么长时间以来,她总还是冷漠淡然。他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其实,她并不爱他。这个结论像闷锤一般打中了郝胜强。他找出一瓶白云边,喝凉水似地猛灌起来,很快就天旋地转不省人事。郝胜强第一次知道爱与不爱,他是以婚姻为代价换来这个明白。一夜很痛苦。
第二天上班,郝胜强一脸倦容无精打采。他和许多人一周未见,却没有以前那样的热情,只是勉强笑笑点点头。实验室的人看郝胜强状态低迷,认为是上海之行遇到了问题。万振涛知道郝胜强今天回来,特意上实验室看望,看他一脸愁容,问是不是上海之行不顺利。郝胜强带他到避人的地方说:“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很顺利。”至于为什么这么顺利,他没有细讲,有些事情他都没有弄清楚。郝胜强也问了问家里的事情。万振涛说:“家里一切都还好,几个可能的内鬼都看不出有什么动作。”郝胜强点点头,说:“老丁安排今晚上他家开会,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万振涛临走时盯着郝胜强的脸说:“你脸色不好,和你夫人闹矛盾了?”郝胜强淡淡一笑:“没什么,家里出了点小事,不碍事。”万振涛安慰说:“夫妻之间吵吵架很正常,吵架是婚姻的必需品和调味剂,处理好就没事。”郝胜强感激地点点头,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苦恼。结婚这大半年以来,他和梅灵似乎连吵架都没有真刀真枪地干过,他知道这不正常。以前在家时,父母也吵架,那样吵架是真正地生气吵架,几天互相不理睬,过一些天又和好了。他和梅灵有了矛盾,僵持一下,就各自退让不了了之。郝胜强认为自己是博士,吵架不文明,梅灵却有些不屑于吵架。现在,他盼望能和梅灵真实地吵一架,至少让他觉得她在乎他。
黄为看出郝胜强一脸的阴沉和郁闷,幸灾乐祸都快憋不住了。下午下班的时候,这个可恶的秃头又召集那些没有碰过女人的硕士和博士,兜售那套娶老婆的理论。刘文波和他一唱一和,说:“你们夫妻都是博士,听说可以生两个小孩子,挺不错。”黄为那颗秃头更加光而亮,满脸的兴奋,说:“是啊,娶老婆嘛,不能太自私,只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后代,娶个高智商老婆,后代就聪明,更容易成才。漂亮女人都胸大无脑,对后代而言,可是先天不足啊。结婚就埋下隐患,让后代一开始就输在起点上,这不是造人,是造孽!”听众颇不以为然,黄为却依然兴致很浓。郝胜强本来就心烦,黄为的话还直往耳朵里灌,还朝心里去,对他火上浇油。很显然,梅灵是大专毕业,黄为说的造孽的人就是说他。一提到孩子,郝胜强的头就大了,虽然已经结婚,可是什么时候有孩子还是个未知数,他恨死了这个肥胖可恶的秃头。自从知道了韩娜娜的背景,他一见黄为就作呕,明明居心叵测,却把自己形容成娶丑女的勇士,还找种种借口。
晚上开会之前,丁子健看到郝胜强脸色蜡黄精神萎靡,认为是出差后遗症,让他好好休息,万一不行就请一天假。郝胜强说没什么事情,好好睡一觉就行。丁子健说别撑着,然后简单地介绍了上海之行的情况。他说:“总的来说比较顺利,基本达到了预期的目标,与上海滩学术大佬们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接下来就是后期维护。遴选揭晓的日子马上就到了,现在布置下一阶段的工作。”郝胜强依然负责全面统筹协调,并维护好和上海学术权威的沟通联系,其他人也各司其职。郝胜强的领导才能令导师和师兄弟们折服,丁子健越来越倚重他。
十点多钟,梅灵依然没有回家。郝胜强想起昨夜的事情,脑门还有些疼,现在心情基本平静,反省自己的行为,觉得有些过火。女人爱美也是天性,男人应该可以理解;就算现在不生小孩,也不是说将来不生;虽然想温存没有成功,不过总算是有个盼头,不像以前单身的时候,压抑得牙疼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至于说跳钢管舞,更是不足挂齿,充其量是种健身方式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梅灵虽然说他老土,可是毕竟不是说不爱他,也许是自己多心了。郝胜强在心里把自己劝了一下,心情舒畅了很多。郝胜强活了三十二年,原以为知道什么是爱,现在反而迷糊,弄不清梅灵对他的感情算不算爱。他想弄清楚爱,却越弄越糊涂,苦恼极了。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爱情也需要练习,可惜的是他结婚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郝胜强满心欢喜和温暖,想给梅灵发条短信道歉,告诉她在妈妈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不逼她回家。转而一想,现在发短信她会不会烦?还是过几天等她气消了再说。他拿着手机,想了又想,几次写了短信又删掉。后来信手一捏:你还好吗?在忙什么呢?随手发给了赵莹雪。等他清醒过来,吓了一跳,竟然给赵莹雪发短信。他忐忑不安,害怕她误会他有什么企图,可是,发出的短信泼出去的水。赵莹雪竟然很快回了短信,说:你真是个呆子,这么晚了,谁还忙什么呢?我坐在床上看书呢,《人生若只如初见》,看过这本书吗?可好看呢。郝胜强很高兴,赵莹雪非但没有误会他,反而很亲昵地回信,像是个老熟人。郝胜强立即回复,说还没有看那本书,回头一定买本看看。一来一回,两人竟发七八个回合,直到彼此说晚安,郝胜强才满足地关掉手机上床睡觉,心情无比舒畅。
第二天,路过食堂边的盗版书摊,郝胜强看到一地新书晒太阳似地摆在那里。他以前很少买文科书籍,今天却特意过来看看,果然发现了那本《人生若只如初见》。书封是一朵香艳的莲花,看倒是好看,只是颜色有些暗,盗版书质量太差。“老板,这本多少钱?”“十块。”“盗版的都这么贵?”“畅销书。”“便宜点吧。”“畅销书,不还价!”“真的不能便宜?”“不还价!”老板硬得像钢圈,丝毫不怕顾客不买。郝胜强很是恼火,他最讨厌商家那种不买拉倒的神情,打算走,想起赵莹雪提到这书,又硬着头皮买了下来。翻了几页,那种哭哭啼啼儿女情长的故事让他觉得腻味。书不错,文笔也好,只是郝胜强不喜欢这种风格,翻了几页就不想看。他搞不太明白书名是什么意思,像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想问问赵莹雪,又怕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