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头也不回走了。 陈可给我打过好多电话。大部分被我挂掉了，零星接了的，也不打算跟她说话。只是听着。她什么都不说，就哭。我像尽义务一样读着秒听 分钟，然后挂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同情她的时候。即使有，也没及时做出反应。我是生她的气，还是生她家里的气，或者根本是生自己的气？有时候想，她，她一有钱人，跟我在一块儿，一定经常在心里笑我寒酸。有一次去公园，走着走着，她说累了，我们坐在一张长椅上，我问她渴么？其实是我渴了。她说有点，我问，喝什么？她说想喝芬达。我去买，只买了矿泉水。
在小卖部的窗口前才发现兜里只有三块钱，只够买公园里的矿泉水，一瓶。她接过水，冲我笑。她在笑什么？我本来以为，既然我不爱她在骗她，她还是有点可怜。那，我应该在别的地方对她好点儿，虽然我经常让她情绪紧张，也故意叫她失望。除了那些不可能给的感情外，我还有时间，偶尔还有点钱。如果陪着她，在肯德基里坐在她对面嚼汉堡也算一种付出的话，我一直以为自己勉强、暂且功过相抵。可实际上，是她，她在向我施舍，把她的时间，她的精神她的爱，施舍给我。她从对我的施舍中得到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快感。操。是谁玩儿了谁。廖俊终于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本来问我找工作的事儿怎么样了。大概我听上去没精打采的。她呵呵地笑：“跟女朋友分手啦？”
“嗯。”
我一回答，她倒不笑了：“你没事儿吧？出来吧。”
她来之前我在咖啡馆的桌子上趴着，脸贴着玻璃桌面。她无声息地站在我面前，很轻地摸着我的脑袋，坐在我身旁。“原来你这么在乎她啊。”
可廖俊这话说得很温柔。她这么一摸我，让我觉得很舒服，好像迷迷糊糊变成小孩儿，她给我擦眼泪，满身都是光。我眯着眼睛看她，她笑着看我。“我爱你。”
我说。大概太像开玩笑，她都笑出声儿来。我从桌子上爬起来，像什么也没说过。我毫无语气地说了遍陈可的车，她家的别墅、壁炉和狗。廖俊笑着说：“那你该高兴。天上掉下个金妹妹。哈哈。”
“我又不是你。”
我飞快地说。她很生气地瞪着我：“我怎么了？”
我眼框发酸，跟她说：“我想，有一天，我自己，挣钱；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不就是让你过好日子么。我打小儿就想，走到百货大楼里，指着所有的裙子说，都是你的了。把整个王府井包下来，咱俩人儿跟那儿逛去。可你……压根儿，”
我轻哼了一声深呼吸，“压根儿不需要我。”
有一瞬间，我觉得下眼睑像戳了两根擀面杖。
看着窗外，叹气，一辆奔驰都没有啊：“也是，除了我，还有那么多别的男人呢。”
廖俊没说话，也不安慰我。外边在修路，地全给翻起来，开肠破肚。她说：“胖子，你还记得这儿以前什么样儿么？”
“想不起来了，大概马路比现在窄吧。”
我说。她软软地靠在我肩膀上，好像很累：“没你在，我都想不起自己是谁。”
我和廖俊几乎全无交集，聊天也是说说以前。说起来，“以前”
，都跟假的似的。以前那么远，胡同没了，原来我们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栋高楼堵在街口上。她说她在枣树上刻过一个名字，可我从没见过。慢慢地，能说的也都说没了。俩人在一块儿没什么别的可做。我越来越觉得，我们恐怕根本就是两种人。可我和廖俊这种关系，恐怕根本已经不是爱了，是需求，无关性的，或者比性稍微高级那么一点儿。是我非跟她有关系不可的那种感觉。她也一样。这么一想，反倒踏实了。大凡言情小说，一旦男女主人公内心的犹豫逐步消失，发展到某种稳定的阶段，那，妈妈军团就会作为阻挠势力杀出来。
我把手机搁在屋里下楼买牛奶这么一会儿工夫，廖俊打了个电话，我妈接了。暴风骤雨自然免不了。我大部分内容都没听进去。只有两点：一、廖俊的人品。二、廖俊的年龄。翻来覆去不就这么回事么。我从高中跟廖俊搞到现在，心里早演习过好几十遍了，如果我妈先知道怎么着，如果我爸先知道了会怎么着。总有那么些时候，会觉得马上就要露馅儿了。一开始想，那可糟了，非天翻地覆不可；现在看着我妈发怒的样子，全在意料之中，我竟然一点情绪都没有，频频走神儿。我妈发了一通火儿觉得累了，坐在方餐桌旁边的椅子上喘气，我赶紧给她倒杯水，放桌儿上，又缩到凳子上听骂。“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看着我，说：“是这几个月的事儿么？我看你老大不高兴的？”
要想最后说谎成功，得一开始撒一个容易被戳破的谎。“是。”
我回答。她绷着脸紧盯着我，我做出一脸说了慌的惊慌表情，脸都红了。
“你骗谁啊？”
她声音不大，但短促有力。“是她结婚以后？”
她又问。我停了停说：“嗯。”
她皱着眉头，啪啪地打在我肩膀上，并不很重：“你可真行啊你！人家都结婚了你还来劲！”
上高中那会儿，六儿每到周末来找我玩儿，他坐在校门口路边儿的栏杆上等我，我一放学出来，俩人一起去游艺厅。学校只有周末晚上不加课，能保证三点四十分下课，因为好多老师要去接孩子什么的。到游艺厅打两个小时游戏，再一块儿回我家吃晚饭。路过菜场买一些熟肉和菜。我遇到廖俊以后，拽着小六儿一起蒙我妈，跟他约好时间地点，让他等我。可我常迟到，跑到那个麦当劳，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等着他醒过来睁开迷糊的双眼看我，说：“来啦？”
也有时候，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跟他说话。我这么回忆着，我妈突然说：“你与其跟廖俊好，还不如跟小六儿好。”
她愣着神儿看着墙角，好像自言自语。“他不会害你，会对你好。”
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我，那么傻。我、我妈，我们都利用了小六儿，利用了他的感情，伤害了他还浑然不觉。他坐在麦当劳的塑料椅子上看着门口等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妈跟廖俊她妈跟前儿抱怨，说着说着，廖俊她妈就急了。“我们闺女怎么不好啦？你怎么这么说她啊。还不是你们家胖子自个儿一厢情愿瞎折腾么？”
结果俩人大吵一架，谁也不理谁。好在廖俊她妈也没轻饶了她，把廖俊叫回家来大骂了一顿。估计大意是，你招惹谁不成啊，胖子多大，你都多大的人了，婚都结过几回了，还这么不懂事儿啊？？？？廖俊她爸给她妈这一惊吓，哮喘都犯了，全家这一通忙叨。等我终于逮着机会给廖俊打电话。她在那边儿笑，说：“死胖子，给我找了多少事儿啊你。真是作孽，欠了你什么啊。”
带着妩媚的恨劲儿。我听了也笑，赶紧说：“我想你着呢。”
我跑出去找她，抱着她，觉得特别想一直宠着她。俩人是拴在一根线儿上的野蚂蚱，这感觉特好。她在床上搂着我说：“等你三十，我都三十八了。”
“还早呢。”
我笑着说，扑在她的胸脯上。
“五年还不是一晃么。”
她说，“你看咱们。”
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她说：“找个好姑娘吧。”
我不笑了，说：“说什么呢你。”
“其实上回那个没什么不好。家里有钱也不是她的错。她爱你，比什么都重要。能找个死心塌地爱你的，多不容易啊。”
她说。我说：“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没，没她们什么事儿。我自己想的。”
她说，“我又不是小六儿，被人一说就不成了。”
她本来看着天花板，说了这句以后小心地直盯着我，自己觉得说错了话，难以改口。“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撑起身子，看着她。她绷着脸，下巴都有一种决不承认誓死抵抗的劲儿。“是不是你说了什么他才去日本的？”
“那又怎么样？”
怒气像过头的性高潮，噗噗地窜上来，我被自己的愤怒搞得头晕眼花，只能撑着胳膊喘气。廖俊摸我脸的手也被我闪开了。她忽然冲我叫：“那我怎么知道他会这样走了！”
“我知道你……你想他了……”
她反倒流出眼泪来。 跟廖俊吵架以后，我彻底安静了。我偶尔是会想想小六儿，但肯定比想她的时候少得多。可这事儿，解释了，她也不会信。人一吃醋，什么也听不进。我倒松了口气，以前一直觉得是我的错，小六儿才跑了的，他是为了躲开我。这回我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寒假还没结束就跑回宿舍，趁他们还没回来，一个人用合买的电脑整日夜地上网，QQ也一直挂着，总在闪动。有天有个人给我 QQ发来认证消息，说：“你是胖子吗？我是小丫头。”
第一章 一旦偏离轨道，就只能一直向前跑，错过一个个出口直到死
小丫头那次回国，我还上大二呢。这回再有她的消息，竟然一晃两年了。我点了“通过认证”
，可那个红发女孩的头像总是暗的。好几天之后，红发女孩终于在我的 QQ上留言，留下一个网址，后面写着一串：“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
直到显示的字数达到极限，还剩下“一定”
两个字。我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美好的网站，打开以后却发现是一个色情网站。IE里少装了一种字符编码，首页上除了一张男性裸体图及 enter一词外，全是乱码。这有什么可看的，在学校里想看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连出校园网嘛。她一个小女生第一次看，兴奋得不得了？那也犯不上非跟我说不可。大概是因为我毫无反应，她又留言说：“点enter，看右边。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一定要看 ……”
我非常想回复她：我们 M流量要一块钱啊 ……紧接着，她的头像又闪，留下一个 username一个password。我记下来。第二天拿着纸条去系里的实验室，弄了一个高速代理重新打开那个网站，原来那些乱码都是日文。点Enter，是个gay网，前面的一堆日文大概是告诫不喜欢gay的不要进来。右边，都是色情录像似是而非的截图。我很快不耐烦了。从上 pagedown到最下面，再以示负责，从下又 pageup到最上面。只有Top 里的第一张图虽然模糊，但很 ……。我离屏幕非常，非常，非常，近…… 用小丫头给的 username从那个网站下载影片，速度k/s甚至更低，选 rm格式最差质量的影片，一集也要m以上；说是一共十三集。我用的是实验室紧里边的机器，还是不敢昼夜下，怕被人发现。特意跑到中关村，买了一块新硬盘，装了一个难看的硬盘盒，只为了从实验室把这些片子拷走。我半夜两点从床上起来看片，周围都是他们的呼噜声。还以为，这个像大部分毛片一样从头到尾都是真刀真枪热火朝天，可这个节奏出奇地慢。
一上来是一个新干线似的列车进站，一个人从车上下来，背着双肩背包，四处张望。可能是 realplay能清晰显示的那个尺寸太小了，我觉得他和我认识的那个人根本不一样。直到拉近的特写。小六儿站在车站上，看着我。 他站在车站等着，等了很长时间，慢慢地走，镜头缓缓跟着他，我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出来一个人跟他做爱。他走上楼梯，走得比周围的人都慢，我的耐心给磨光了才有一个留着短胡子的高壮男突然出现，站在他面前，可俩人一句话都没说。胡子男走前面，小六儿跟在后面，穿过一条非常闹的商业街，镜头还是黏糊糊地跟着他们，拍拍侧面，拍拍背影，拍拍正面，又拍拍侧面，有人回头看小六儿，眼睛随着他转了几十度，像是无意中给拍到镜头里的。胡子男走进一家店，买了顶钓鱼用的宽边帽子出来，扣在小六儿头上。一句话都没有，只这么走着。终于走上铁楼梯，进了一个小公寓。这回该来了吧。小六儿放下背包，摘了帽子，坐在床上上下颠了两下，嘭地趴下，闭着眼。胡子男抓着他肩膀把他拽起来，推进浴室……他出来，坐在床上擦头发，光着身子。嗯。胡子男坐在他旁边，摸……摸他的腿……我的鼻血极快地喷出来，身上白背心的前襟都染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