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生来便是人上人,有些人却注定卑微如尘,即使曾光芒万丈。】
我出生于孟国皇室,是父皇的第二个女儿,听宫女们闲谈我出生时连日阴雨忽止而天边大亮,父皇高兴极了,破例让我这个庶出之女从了嫡出的字,取了“宜君”二字为名,母妃给我取的乳名为小君。
大约因着这吉兆的原因吧,尽管母妃不得父皇的宠爱,父皇依然常常在养心殿召见我,关切地询问我的身体如何以及赏赐我各式物品,或是在处理政务得闲之时亲自前往含章殿指点技艺,只可惜我开蒙时被刘先生批了个六艺才疏学浅。
不过父皇似乎并不觉得身为公主却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对我的宠爱甚至可以与母后膝下的大姐姐相比拟。
但是母妃并不如何高兴,她看我的时候眼里除了一贯的温柔还有些明显到我都能看出来的忧愁。忧愁?为何会忧愁?年幼的我不知道母妃的忧愁从何而来。
我只知道揽月殿周纨母妃宫里的玉芙糕顶顶好吃;母妃做的鱼是天下第一;大姐姐宓君性子恬淡安静,正正应了她名中的一个“宓”字,可我很喜欢她,因为她会给我念她做的诗,拉着我看《龙雏》全册,虽然我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御花园的海棠花又开了,我总想拉着母妃去看,可母妃总是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不能这样任性,会惹父皇不高兴。父皇才不会不高兴呢,他总说他的小公主就该活泼快乐些,不应该被宫规所缚。唯一让我有些烦恼的就是那个总爱捉弄我的沈乐人了,可我偏偏又打不过他,真真是要气死本公主了!
偶尔偷听宫女们唠嗑,她们总说我太顽皮,我不以为意,父皇这班宠爱我,我为什么不能任性?后来我才想到,哪有人生来任性呢,也不过是因为有人宠着罢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
得知消息时我几乎要惊得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时我的身体已经先于我的意识冲出了宫殿。
我顾不得太多,往日学的礼仪规范本就没放在心上,如今更是顾不得那许多了。养心殿的大门敞开着,我跑进去,跪在父皇面前,连礼都没来得及行:“父皇!不是母妃做的!母妃秉性如何,父皇是最清楚不过的啊!”
父皇神情没有任何波动,拂袖转身:“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所谓温柔善良的母妃!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更何况她自己也已经认罪!谋害皇嗣的罪名谁会主动认下?”我再次震惊了,——母妃竟然承认了是她谋害了大姐姐?可,这怎么可能呢?母妃向来是最与人为善的,怎么会想置大姐姐于死地呢?我还想再辩解,可父皇只留给了我一个冷峻的背影,这时的父皇不再是往日慈爱的父皇,他是掌握天下大权的皇帝。可我想要追上去继续求他,聆安公公连忙阻止了我,他好言好语地劝:“二公主,不是咱家落井下石,这...这的确是贺充仪..贺氏亲口承认了的事情啊....眼下皇上正在盛怒之时,莫要再去触这个霉头了。皇上也还是念着公主您的,准许您与贺氏进掖庭前再见一面。”我如梦初醒,赶紧又往掖庭的方向去。
终于赶在掖庭入口处见到了被押着的母妃,我的母妃失去了她的高贵优雅,她哀切地唤我:“小君.....”我扑倒她怀里哭着问她:“母妃他们都说是你害得大姐姐生病,这一定不是真的对不对?”母妃身体僵住了,头顶传来她颤抖的声音:“母妃对不起你,但你要记住,母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再记不得我当时的反应了,只记得从那件事之后我再没吃过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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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由一个最受宠的公主变成了最受冷落的公主,宫内诸人皆对我避之如蛇,所谓从天堂跌落地狱不过如此。宫中世态炎凉,也算是体验了一遭。
父皇已经不常召见我,固然有母妃而迁怒于我的意思在,也因为我不再是从前那个任性天真的他的二女儿。我开始变得勤学刻苦,避免了一切的与他人交往的事情,只专心学习礼仪等事,与大姐姐更是再无交流,每每看见她,我总觉得愧疚,——因为我的母妃,她自十岁起便一直身体孱弱,离不得药。
后来啊,我的大姐姐宓君,受尽宠爱的宓君,被封为长乐公主的宓君出嫁了,嫁的是丞相嫡长子。她出嫁那天,我也没去看一眼,听闻十里红妆,她眉目如画,美得不可胜收,京中许多文人都画下了她的画像。
这样也好,她终究还是活的很幸福。
她出嫁后没几个月,就是我的十四岁生辰。恰逢寿溪国使臣进京觐见,听人议论说是要求父皇选一个适龄公主去寿溪和亲。
若是去寿溪国也不错,至少不用再待在这冷冰冰的皇宫了,我想。离我出嫁的年龄还有两年,可我一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时隔四年,我终于再一次踏进了富丽堂皇的养心殿。父皇看到我很惊讶,这么多年来他皇子虽多,公主却只有我与大姐姐二人。他好像想要说什么,可到底没说出来。我向他自请前往寿溪和亲,口中是些家国大义云云,他似乎也没料到我会这样做,良久,他终于重重叹息一声说本想回绝了寿溪和亲的意思,既是我愿意,那便随我愿吧。
他准我再去掖庭看看我的母妃。
母妃一见到我就哭了,问我是不是要去和亲了,我点头,她哭的更厉害了些。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话,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原来当初她以为我受父皇的宠爱是因为父皇将来要送我去和亲,原来是这样,可是我的傻母妃啊,没了大姐姐,父皇还会有其他的女儿,更何况,他原本就没有打算送任何一个公主去和亲,我叹息一声,没了言语。
走在回养心殿的路上,经过御花园。我看到海棠花又开了,还是那样的鲜艳动人,只是我再没有心思去看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出嫁那日,我穿着大红嫁衣,登上轿子,去往异国他乡,此后骨肉血亲再无相见之日。我不后悔,也许这是另一种解脱。想起临走前我去养心殿拜见父皇时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我微微笑了,但那笑里却含着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