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喜展眉,愿同尘与灰。我凤冠霞帔,立于庆典,看着那星目剑眉华贵无双的男人向我走来。同万千少女心中的梦一样,他便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夫君。
哪怕我知道我将要嫁的,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男人。虽然我将是唯一有资格坐在他身侧的女人,但会有无数佳丽前赴后继点缀他的帝王史,而我,必然不可能拥有一份平常爱情。
我从小阅读经史子集,不愿将眼光局限于后院深闺,希望能为我的未来夫君分忧。在幸得太后垂青被预选为皇后时,我更是一丝不苟严苛要求自己的才学、仪态和礼仪。陛下初时也的确震惊于我足不出户却能有超越一些年轻朝臣的卓越见识。哪怕后宫不能干政,我依旧是他身侧唯一的解语花,一次次在深夜为他抚平紧皱的眉头。但贤后之名、太后无声的威严、家族的利益权衡终究成为我身上甩不掉的沉重枷锁。即便是皇后,专宠也是禁忌的名词。我被迫违心地为我最心爱的夫君择选年轻貌美的世家女子,恩威并施地将她们驯服。王府旧人、萧氏双姝、顾家卿初,我也曾害怕他转头便忘床前枕后白首语,而莺燕环绕在侧时他不忘向我投来脉脉的目光和俏皮的眨眼,让我心存侥幸,我的帝王,我的夫君,终是待我与众不同的,能为我保留一些恩爱的特权。
美梦总是短暂的,大婚不过三月,他便排除万难从宫外带入青楼女子谭玉京,我终于明白,帝王的承诺都是镜花水月,一生一代一双人只适合寻常百姓家。谭玉京美极了,出身低微,反弹琵琶之态却清冷不可侵犯,如壁画上的飞天神女下一刻便要飘向九天,我见犹怜——但她却是分去了我夫君最多宠爱的女子。从册封掩人耳目的常在到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贵妃,她只凭一子一女,花了不到四年便稳固了宠冠后宫的地位。我也曾存心打磨她傲气,劝她遵守后宫的规矩,甚至逐渐可笑地像下等妃嫔一样借刀杀人,仰仗太后的恩威让她驯服。而我的夫君却次次将她护在身后,为她破例,为她开先河,为她修建的昭阳宫夜夜笙歌,婉转的歌舞如同匕首寒光让我夜夜难寐。十多年的相争相斗,我稳坐后位看似风光,却输得一塌涂地。
即便我的麟儿是皇长子,在出生之时便有祥瑞之象,陛下也真心疼爱与亲自将他抱在膝头牙牙学语,在皇贵妃的四皇子出生后,一切还是变了。我的麟儿天资聪颖,四皇子亦过目成诵,但继承了皇贵妃昳丽容貌与狡黠性格的四皇子显然更得他喜爱。哪怕四皇子自幼体弱,陛下也没有放弃过以帝王之术全心教导。甚至在朝臣奏请立储之时,他一向坚毅果决的面容上闪过了刹那犹豫和不忍。他不知道的是,他召请几位栋梁老臣在御书房试探不立嫡长时,知他每逢寒风便头疼的我端着亲手熬了几个时辰的补药站在门口。
最后是几位老臣的以死抗争换取了我和我的麟儿的安稳。而我知道此后我不再是我夫君的解语花,却是他心中的刺,眼中的荆棘。即便他也曾抚过我的怀胎的孕肚,听过我麟儿当初微弱的心跳。
当皇后的第十五年,我与我全心爱着的夫君离心离德。
四皇子在成年立府后四个月便在出游中坠马而亡。我的夫君一夜衰老。他颓唐的身影萧瑟立于昭阳宫前,宫里头还传出皇贵妃凄厉而哀恸的哭叫。我冷眼望着慌乱的仆从,终是不忍见君王长立寒风,开口相劝。他转头看向我,眼中竟有了一丝浑浊。
梓童,我错了吗?
陛下啊,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我知我无缘作为你的一生挚爱,我知我无福同时拥有最尊贵女人的身份和帝王的宠爱,任宫闱吞噬我千金难换的青春岁月,我早已不怨了。只是陛下,你为你最爱的女人编造的童话美梦,也该醒了。
你口口声声说爱谭玉京,但她并不比我轻松,危机四伏的后宫里,你为她挡得了明枪,接不住暗箭。她最大的仰仗不是你,而是她的皇子。你身为天底下最有权力最尊贵的男人,却永远给不了她心底最缺的安宁。她哭的不只是逝去的皇子,也是她恩宠满身却痛失依靠的无常命途啊。
昔日的皇贵妃风采不再。昔日的萧氏双姝青冢荒芜。我是后宫最后的赢家,我的皇长子稳居东宫代憔悴卧病的皇帝摄政。我却彻底倦了,将自己关在了青灯古佛,一辈子也没有很长,眨眼应便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