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电话隐约震动,懒得睁眼,于是震动持续下去,直到无法入睡,不得已起身,接通后电话那头响起陈润惆怅的声音:“睡了没?”
我强压怒意,问:“你觉得呢。”
吞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猜测这是他抽的第几根烟,“嘶”的一声,烟头按进水中的声音,随后他说道:“我做梦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特么没病吧,做个梦也要打电话给我。”
他随后的话让我瞬间没了脾气:“是关于她的。”
“哦?”我顿时来了兴致,“怎么个关于法。”
“说不好。”他道,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我可以想象出他抓乱糟糟的头发的样子,“就是重逢那样的感觉,我回到小镇上,她还在那里,一切一切都起源于一个莫名其妙的事件…”
“Which is?”
“我去了西藏,看了不一样的天空,呼吸了自由的空气。”说完他喝了口水,清脆地咽下去,继续说道,“然后我有了带点高原红的皮肤和毫无遗憾的心,可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对,之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想要知道自己是否爱一个人,就试着放弃。’对吧,在理应四大皆空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她的笑脸和泪水,我想以前有我在,所以她还不至于太绝望,她觉得小镇尚且是美好的,至少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有个人陪在身边;后来我离开了,她一个人面对所有压力动力,她不再倾诉内心深处的黑暗面,长久以往,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想起这些以后,我忽然觉得…”
“陈哥,你听我说…”
“不,你听我说。”他激动地打断了我的打断,“我觉得想要放下本身就是个错误,其实我不该走的,我该顶住所有流言蜚语和她在一起,说我贪图她的家产也好,说我配不上她也好,我都该留下,因为那些人那些话本就无足轻重,她才是我最在乎的。”
我轻叹一声,忽然很想抽支烟,可是我已经戒掉了。我想了想,道:“跟我说说那个梦吧。”
他道:“我们在一个饭局里重逢,比起饭局,更像是相亲,她坐在对面,看着我,用笑容告诉我她已经原谅了我的不负责任。于是我释怀,放下所有愧疚带着她行走在那片不停倒退的田野上。”
“不停倒退的田野?”我诧异地问道,“你特么卡夫卡么。”
他并没有在意我的诧异,继续说道:“这个不停倒退的田野是我臆想中的存在,就是有那么一片田野,它总是不停地倒退倒退再倒退,所以时间也无法管束它,所以它总是四季常青,我猜那是理想里的欢乐乡之类的东西吧。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个田野,我带着她无忧无虑地奔跑着,有没有牵住她的手我已经忘了。那时我笑了,她也笑了,这点我很肯定。”
“嗯…欢乐乡。”我玩味地重复一遍,“时间都管束不到,真是个好地方。”
他应了声,接着说下去:“然后画面就跳到我们经常去的那家奶茶店,我们喝着10块钱一杯的那啥那啥,她说她选的很好喝,我告诉她我手里的更好喝,然后把我的递给她尝尝,她说不用换吸管了把盖子打开就行,然后我就打开盖子,她喝了口,佯装不高兴道就那样吧。其实她只要开口,我会和她换的,可她想的是把更好喝的留给我,你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姑娘。然后店里不是有便签么,贴满墙的那种,心形的长方形的正方形的,我就拽下一张写了,‘Happy everyday。’她看了看,笑了。”
“挺温馨的啊。”我道。
“到这里确实挺温馨,可是后来下雨了。”
“下雨了?”
“对,下雨了。”他说着叹了口气,“我们回到那片田野上,下雨了,打雷闪电的,天整个黑下来。她看着我,希望我想点办法,可是我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绝望,我忽然没了睡意。说到这里,我开始期待结局,他的绝望已经预示着结局不美好,纵然如此,我还是很想知道,比起现实生活,我更想知道是什么力量在精神世界——梦境里把人给拆散。
短暂沉默后,他终于说下去:“我瞥见田野旁有个骑着三轮车的好心人,他应该可以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我把她推上了车,她抓住我的胳膊不放,我安慰她说没事的,只是一时的阴霾,会散去的。她将信将疑,还是无法下定决心。这时那个人动了,他踩下脚蹬,于是三轮车往前行进。她慢慢抓不住我的手了,慢慢松开了。我明明舍不得,却笑着说不要紧,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后她就在我的视线里慢慢远去,直到看不见,直到身处两个不同的地方。”
“后来呢?”我忙问道,明知结局已经无法美好,心中还是升腾起不大不小的希冀。
“那场风暴,对吧,并不是简单的风暴,它是来摧毁这片田野——这个乐园的。”此时他说的慢条斯理,仿佛已经置身事外,“它用所有负面的方式降临:****,闪电雷鸣。那么一小片田野,怎么能够抵挡。我站在她离开的地方,满心所想的是如何保留住这块乐土,因为如果它不被摧毁,那么有朝一日她还会回来,我们还能一起在田野上奔跑喝奶茶什么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最后我死了。”
“死了?”
他再次沉默,许久之后轻轻“嗯”了声,挂断电话。
光亮慢慢熄灭,我盯着黑暗里虚无缥缈的一点,连电话都忘记放下。一个写实意味如此浓厚的梦境带给我的震撼已经远超现实生活,不光是因为我得知它时特殊的时间和方式,也因为它破碎了我对美好的最后一丝希望——如果人们有生之年都不能相爱相守,至少他们该拥有逃离厄运的权利。就像陈润常说的:“你写的悲剧故事太多,多到已经高兴不起来。”诚然我写了太多悲剧,但是我觉得再多悲剧加一起也比不上他的那句“可是最后我死了”,想想真是绝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