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珑窝在怀中,如同冬天里的一碗热汤暖胃,陈夏青深吸一口气,异香传入琼鼻,令人心怡。
辛安双手肘尖立膝,弯腰捧着下巴,闷闷不乐,眼睛瞟向左边叛变的灵珑,见她与陈夏青亲昵无间,和自己在一起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辛安无法理解,这山上第一次来个女人,轻而易举地就能把灵珑拐走,是自己对她不好么,还是灵珑本来就不喜欢和自己玩。
越想越闹心,为保持心理平衡,辛安看向趴在路口草丛里的大黄,大声将他喊了过来。
“嘬嘬,大黄,过来!”
大黄立即回头,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水渍和草叶,尾巴耷拉着,步子缓慢,看起来无精打采。
需要就叫我来,不需要就闪一边,这滋味可不好受,虽然如此,但听见辛安喊自己,大黄还是走上前去,吐着舌头一脸欢快的样子。
本是想揉揉狗毛的辛安,此刻却是无从下手,大黄身上湿哒哒的,毛发都结饼了,有些嫌弃的辛安再次看向灵珑。
陈夏青好奇不已,辛安对灵珑挑眉努嘴的做什么?
“辛安,你这是干嘛。”
“嘿嘿,向灵珑取火啊”辛安心中得意,这你就不懂了吧,急迫道:“灵珑,快点,给夏青姐表演个。”
灵珑与陈夏青对视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这差点让辛安急眼,这就叛变了?
陈夏青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真的叛变了!”辛安眼神不善,心中不喜。
“和自己一起生活这么久,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人的半天吗,现在都不愿意听我的,而是跟一个外人征求意见,凭什么!为什么!……”
冲动是魔鬼,嫉妒使人疯狂,随着情绪发酵,辛安怒火中烧,咬紧牙关,面目渐渐变得狰狞古怪,夹杂着一丝痛苦。
只见他眼中瞳孔变得异常幽黑,仿佛要将周围的眼白都给纳入其中,双手青筋暴起,如同盘虬卧龙的老树根,破土而出。
辛安两只手掌死死抓住膝盖,指尖不见丝毫血色,若不是手掌细嫩,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八岁男孩的手。
“……嗯。”
接连发出痛苦闷哼,辛安身上不断冒出汗水,两只手突然猛敲脑袋,仿佛里面有虫子在不断撕咬吞噬,要将它活生生震死在里面那般,一次又一次,力气越来越大,响声瘆人。
看着辛安这幅狰狞痛苦的模样,陈夏青一只手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她不清楚辛安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好像很生气,又很痛苦?
从没遇到这种情况的陈夏青,紧皱眉头,眼中满是担忧神色,还有害怕,辛安此时的面貌举止过于吓人,让她本能地想要躲避。
手臂上最细小的青筋也跟着隆起,拳头如同敲木鱼那般不断击出“咚咚”闷响,龇牙咧嘴,口水从中流出也无暇去管。
双眼不时紧闭,连带出一大团褶皱,再睁眼时,瞳孔比上一次更加深黑。
大黄呜咽几声,在辛安周围转圈,看起来很焦急,陈夏青怀中的灵珑也盯着他,发出呜幽的声音。
“辛安,你怎么了?”陈夏青关切问道。
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想要伸手去抓开他的手臂,却被辛安迅速躲开。
“别碰我!嗯……夏青姐,你们离我远点,我……我会没事的。”辛安大口喘气道,此时他双手死死抱头,浑身颤栗不止。
听到辛安说的话,陈夏青哪会不明白他是出问题了,再次伸出手掌抓向他,这次辛安没有注意,也不曾想到陈夏青会再次伸过手来。
“啊!”
在陈夏青触到辛安手臂的一瞬间,就被迫收回了手掌,整个人也跟辛安一样颤栗不止,脸色苍白,呼出的气团清晰可见,现在可不是冬天。
将不断抖动的手掌翻面,一层薄薄的冰霜覆在上面,如同冬天早晨里,草叶上的那层白霜,好在灵珑身上的温暖气息,稍稍抵住了那种透到骨子里的寒冷。
陈夏青紧贴着灵珑,如同捧住寒冬里的那团篝火,将身上的寒气逼了出来,整个人雾气蒸腾。
再次看向辛安,陈夏青眼中担忧不减反增,恐惧也随之而来,却不是为自己。
刚才那一瞬间,陈夏青觉得自己碰到的,是一块纳入万年寒气的冰块,自己接触的时间连一秒钟都没有,就已经冻得像是在冰库关了好几个小时。
那他呢?
总不能弃之不管,无动于衷,陈夏青准备起身去院子里,老神仙肯定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此时脑海突然又闪出一个念头:“辛安这个样子,以老神仙的能力怎么会不知情?”
不过眨眼间,陈夏青一只脚已迈入门内,可灵珑却挣脱了她的双手,这时她才注意到灵珑也被自己抱了起来,刚想说话,一个沧桑的声音率先从院子传来。
“丫头,别担心,这臭小子会没事的,咬咬牙过会儿就好了,你先进来。”
声音带着无奈,并无担忧。
陈夏青回头看了眼坐在门槛的辛安,此时他身上覆满一层薄薄白霜,如同一个颤抖的雪人,嘴里传出刺耳的磨牙声,和痛苦的闷哼声混在一起,刺人心神。
面对这样痛苦的辛安,陈夏青看着难受,心有余而力不足。
进到院里,看见老光头身形慵懒,坐躺在长椅上,双手叠放在腹部,眼神平和,望向院子上方的雨后蓝天出神。
“神仙爷爷,辛安他这是怎么了?”陈夏青走上前,眉目间满是担忧。
回答的是一片安静,老光头依旧望天,阳光淹没了他的下半身,便不再前行。
陈夏青郁闷,但心中对于这位老神仙的生活态度,由衷感到敬佩,自愧不如。
泰山压顶我自巍然不动,微风拂面煮茶安倚迎之。
这一家四口,皆为奇葩。
很突兀的,老光头伸手指向另一张空椅:“你坐这来。”
等着答案的陈夏青,对于老光头让自己坐下这个举动很不解,难道坐下就能像你那样平静了么?
落座后,陈夏青有些拘谨,她现在可做不到老光头那样悠哉悠哉,仿佛丝毫不受影响,挺直腰板,正襟危坐等待下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夏青只觉得度秒如年,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搅乱了这方空间,和辛安这个小屁孩还能友好相处,可是和老神仙这样坐在一起,她可没法放松下来。
余光瞟向老光头,和之前一样,没有动静。
“就这样?没啦?”陈夏青心想。
一直等着的答案,如同石沉大海,一声“你坐这来”,激起些水花就不见了踪影。
老光头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上翘了下:“丫头,你看起来很担心那个臭小子啊。”
这话问的,陈夏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和辛安之间的互动着实不少了,比起在山下的日子,陈夏青和一个陌生人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是头一回。
也许是陈夏青觉得辛安和自己很像,那种孤独感,莫名的感觉亲近,这就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吧。
辛安在陈夏青心里就是一个小朋友,小弟弟,现在他一副痛苦的样子,作为旁观者,陈夏青怎么会不动容,不担心,哪怕是个陌生人,也会为他揪心啊。
见陈夏青沉默,老光头也不再追问,解开系在腰间的烟杆烟袋,将烟丝熟练的往锅里填压。
烟雾缭绕,四处蔓延。
不喜欢烟味的陈夏青,出于礼貌没有回避,只能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烟雾飘来,她很无奈,只有在憋不住时,才会偷偷换上一口新鲜空气,好在这方空间很大,烟味不是很浓。
作为一个娇养的千金小姐,挺直细腰是个累人的活,陈夏青紧绷的腰板现在无比酸痛,如果是在家里,她恨不得马上躺在那张巨型席梦思上,躺它个一天一夜。
现实总是残酷的,陈夏青只能苦苦坚持,越来越乏力。
“呵呵,躺着吧,我看着都累。”老光头好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揶揄。
女子的矜持还是挺可爱的,但凡事做的不能太过,不然就显得矫情了,陈夏青闻言当然不会再矜持什么,况且细腰也没法再坚持。
小心地倚靠在藤椅上,或是受到老光头感染,陈夏青身体渐渐放松,直到与藤椅完全贴合。
使用年久的藤椅,看起来工艺略显粗糙,表面泛光,藤条软硬适中,陈夏青觉得自己是躺在按摩椅上,说不出的舒爽。
陈夏青忍不住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阳光刚好没过隆起山丘,显得格外雄伟。
似乎觉得这个动作不太好,陈夏青羞红了脸,眼睛偷偷瞟向老神仙,发现他还在抽烟,并无异样。
松了口气,为了缓解尴尬的沉默气氛,也为了解惑,陈夏青开口道:“神仙爷爷,辛安经常这样吗?”
陈夏青看向辛安,现在连他周围的木板和地面都结了层白霜,大黄和灵珑在远处看着他,而辛安这副模样老神仙也不曾紧张,显然不是第一次。
“看他心情。”老光头幽幽说道。
陈夏青汗颜,觉得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难道辛安还有折磨自己的特殊癖好,心情好或心情差就来这么一出庆祝么?
“真是牛叉啊!”
显然,陈夏青想歪了,老光头也是无语,这丫头好生猛。
老光头咳嗽一声,道:“他生病了,情绪不好就这样,能帮他的人很少,我现在也不行,所以只能靠他自己去克服。”
这是什么奇怪病症,神仙专属的神仙病吗?
陈夏青第一次听到,心情不好就会结冰冻住自己的怪病,属冰箱的么。
“哦,真奇怪哈。”
“……”
“辛安这个病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好不了。”
陈夏青瞪大眼睛,惊呼一声从藤椅上坐起来,显然被这个答案惊住了。
“好不了?那他……”陈夏青话说一半,不敢继续说下去。
辛安还这么小,就已经发病,岂不是生下来就等于得了绝症,那他这辈子得多痛苦,还不知道要再受多少罪。
望向门口不断颤抖的辛安,瘦小身影孤立无援,如同死神的孩子,被这世界狠狠捶打后弃之不管。
陈夏青心中酸楚,一时间失去神采,三缄其口。
辛安的纯洁笑容与现在的狰狞面貌,状若两人,刚才他还好心让自己别碰他,说明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无法控制那种状态。
陈夏青陷入沉默,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