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
我们能听见楼下乐曲的高音和一阵阵笑声。大人们欣然快活,热情高涨,每个周末都是这样,弄得我和萝宾都把卡勒姆的房间当成了“我们的房间”。他似乎并不在意,可我注意到他把东西藏到了自己的衣橱顶上,以防萝宾兴奋过头的时候摔坏。不知道为什么,随便什么事情,不管责任在谁,在卡勒姆父亲的眼里,犯错的永远都是卡勒姆。
今天晚上,萝宾偷偷地把我们家厨房柜子里的企鹅饼干条、吃剩下的复活节巧克力,还有金色奇迹[16]薯片带到了卡勒姆的房间里。妈妈们把我们安顿上床之后,萝宾便打开自己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床上。卡勒姆立刻慌了:“我不能在房间里吃东西的,如果被我爸爸发现,他会杀了我的!”
“可是假如我们把这些东西统统吃光,他就不会发现了呀。”萝宾让他放心。尽管如此,他还是轻轻地起身,把写字台前的椅子卡到门把手下面,以防万一,好让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把东西藏起来。
萝宾满怀热情地投入美食狂欢。她的体重只有我的一半多一点,却能像雄狮一样大快朵颐。而这会儿,吃完还不到十分钟,她就开始捂着肚子哼哼唧唧。
“你可不能吐在这儿,会弄得到处都是的。”卡勒姆说。
“帮我一起把她带到卫生间里去。”我说。
“不要,”萝宾抽噎着说,“我想回家。”现在的她看上去娇小了一些,威风不再,正拽着自己的睡裤,好让它不要勒到自己那瘦瘦的小肚子。我们两个的出生时间只差了十六分钟而已,可她看上去跟我就像两代人。该是我表现的时候了。我喜欢照顾别人,也喜欢带头处理这种状况。我把治疗伤病员的任务交给了卡勒姆:“给她冷敷一下。”
“什么?”他拉长了脸。
“弄点湿的卫生纸来。”我模仿女护士长的口吻解释说。
他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向卫生间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沓湿漉漉的厕纸,我们把厕纸按在萝宾的额头上,好像有了这个她就能活命似的。她在那儿呜呜叫着的时候,我和卡勒姆就像搀扶伤兵一样架着她,牵着她的手,肩并肩走下了铺着厚实地毯的楼梯。
我听见了音乐声,是《开往佐治亚的夜车》[17],还有爸爸低沉的鼾声。他睡觉的时候就像一条快要干死的鱼,不停地用嘴喘气,气息触到他的喉咙时又汩汩地呼出来。妈妈批评他打呼噜的时候,他就说:“你明明喜欢我的猫呼噜,安。”不过我觉得妈妈并不喜欢。我们走进客厅,客厅里放着崭新的三件套沙发,我看见爸爸躺在其中一张硕大的皮沙发上,双脚搁在扶手上,一只手垂向地板,翕动的“鱼嘴”在昏暗的灯光下张着。把爸爸叫醒一点意义也没有,这种事情归妈妈管。妈妈在哪儿?或者希拉里也行。我们需要的是一位妈妈。
我们穿过家具,朝着与客厅相连的餐厅走去。餐桌边上一个人也没有,音响忘我地播放着,均衡器上的声波图形上上下下地波动。这是一套全新的设备,其中的CD播放器最引人注目,据说即便有人往CD上抹了果酱,它们也照样能放。萝宾很想验证一下这种说法可不可靠。所以,卡勒姆每次见她走到音响附近都会脸色煞白。我们走进餐厅,七拐八弯地经过那间闪亮的白色厨房,还是没有见到希拉里的影子。
我们挤进相连的拱廊,萝宾夸张地一头栽到了地上,好像吸了一剂严重过量的海洛因。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妈妈。
这可真是莫名其妙。她正在厨房的一角,紧紧地贴着德鲁·格兰杰。他背靠着角落里的橱柜——那个柜子有可以拉出来的圆形搁架,我觉得这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东西——而妈妈面朝他。我看见他的膝盖从妈妈分开的两腿中间探出来,而妈妈的裙子被提了起来——她正抓着德鲁的衬衣,就好像他在努力救她起来似的。
“妈妈……”萝宾呜咽着说。我觉得她并没有看见眼前的画面。卡勒姆和我对视了一眼,妈妈和德鲁则像一条拉链似的分开了。
“出什么事了?”我们背后有个声音问道。我转过身去,看见希拉里正从门厅向厨房走来,她头发卷在卷发夹里,身上穿着一件睡衣。
卡勒姆一句话也没有说,萝宾紧紧地捂着肚子不断呻吟,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困惑不已。两位妈妈就像两个经验老到的同事一样,在厨房里走动起来,把萝宾安顿好,把我和卡勒姆送回到床上。
“你们的抗胃酸药放在哪儿?”妈妈在希拉里身后喊道,她正在催促我们穿过门厅往楼梯那儿走。
“最左边顶上的柜子里。”希拉里应声道。
我这是在《阴阳魔界》[18]里吗?我刚才是看见妈妈趁着爸爸躺在沙发上打呼噜的时候,跟卡勒姆的爸爸搂搂抱抱了吗?
萝宾
莎拉和卡勒姆已经醒了,萝宾听见他们悄悄说话的声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转了转头,瞥见了放在床边、靠近自己这一侧的小桶。她坐起身来,记起了昨晚的肚子疼,这会儿她觉得饥肠辘辘。
“几点钟了?”她有气无力地问。
“快九点了。”卡勒姆看着桌上收音机闹钟上的时间,回答道。
“你们在说什么?”萝宾问道,他们两个聊天不带着她,还把她给吵醒了,这让她很恼火。
“昨天晚上的事情。”莎拉说。
“昨天晚上怎么了?”
“没什么。”卡勒姆回答,“楼下有包什锦口味的麦片,你想吃甜玉米片的话就给你,萝宾。”
萝宾急忙从床上下来,差点摔了一跤,然后冲出了门口。
楼下,两个小姑娘的父亲还穿着他昨天睡着的时候穿的衣服,套着袜子的双脚仍旧靠在扶手上,不过这会儿他的脑袋下面多了一个枕头,是他的妻子在夜里塞进去的。她们的母亲则穿着睡袍,轻轻地推醒父亲,递给他一只一品脱容量的玻璃杯,杯底有一种白色的东西,正在水中冒着气泡。
“早。”她的母亲开口说,但并没有直视自己的女儿或是卡勒姆。
“早——”三人齐齐地高声应道,就像在学校里的时候一样。(“早上好,霍——华德太太。”“大家早——上——好。”)
德鲁和希拉里在厨房里。他正喝着咖啡,看着一张大大的报纸,而她正在锅里煎着咝咝作响、冒着油花的培根和香肠。昨晚喝的酒瓶已经整整齐齐地收到了一个纸箱里,因为希拉里最近做起了垃圾回收。
“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不换衣服?”德鲁·格兰杰忽然冲着儿子生气地大吼。莎拉和萝宾尴尬地低头望着自己的睡衣,双腿紧张地动来动去。
“我现在去换。”卡勒姆小声地说。
“你感觉怎么样了,萝宾?”希拉里温柔地问道。
“我没事,我饿了。”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却注意到德鲁·格兰杰蹙起了眉头,还弄皱了自己的报纸。她的母亲正站在通往厨房的拱廊里静静地望着她们。她已经飞快地换下了睡袍,穿着一件崭新修身的夏装连衣裙。
“很漂亮。”德鲁·格兰杰对她说,她笑着移开了视线。希拉里继续翻着香肠,萝宾的肚子大声地咕咕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