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宾
萝宾小口小口地吸进污浊的空气,又迅速地呼出。看着灰尘在阳光中起舞,她尽量不去想象那些微小的颗粒填满她的肺叶,将她压倒。
屋外,曼彻斯特的人行道阴暗潮湿,空气中却带着一丝清新,有一种春日将至的意味。萝宾不会感受到这些。她才不会让潮气缓缓渗进自己那件已然褪色的黑T恤里,刺痛肌肤。
一辆巴士从窗边疾驶而过,水洼里的积水一时间变成了浪花,溅到萝宾和离她最近的邻居家门前。不过萝宾并没有看见,她只听见积水喷溅的声音,还听见一个女人沮丧地说自己的牛仔裤都“他妈的湿透了”。
昨天萝宾没有出门,今天她也不会离家。只要没有火灾预警或是洪涝,明天她依然会待在屋里,就像过去足不出户的几年一样。直到几个星期之前,她的世界还一切安好。一个温暖安全的保护壳。白天她在计步器上积满每天推荐要走的一万步,收看电视,举起能堆满废旧金属回收厂的重物,外加漫无目的地上网。
萝宾谨慎又克制:只有事先约好的人来,她才会跑去应门;网上订购的日用品要是没有放到指定的位置,就只能被一肚子火气的司机重新运回仓库;意外送来的包裹,她绝对不会认领。马上就要选举了,不过萝宾可没兴趣跟那些穿着劣质西服、局促不安地站在她家门口的热心积极分子讨论政治。
这会儿有人正在敲她的房门,起初还很礼貌,现在已变得越来越气恼。萝宾下巴翘得老高,坚定不移地盯着电视上一档给学步儿童看的节目。屏幕上尽是鲜艳的色彩和温柔的声音。每分每秒都充满了成功的喜悦,做成一件小事,帮上朋友的忙,或是学会一种让人高兴的新本事。少儿节目里没有坏人,没有内疚或是恐惧,每个人都欢欢喜喜的。
敲门声变得更加狂躁了。萝宾仍旧固执地盯着电视,有意识地做了一次深呼吸,集中精神感受空气充盈胸腔,而后又从齿缝之间缓缓渗出。
莎拉
有人从我的身边夺走了我的孩子,而我却无能为力。
四天前,维奥莉特牵着她叔叔的手,开开心心地走远了,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金色的头发、小鹿一般的眼睛和粉红色的小鼻子。
她微笑着,向我挥着手,全然没有察觉发生了什么。我则坐在自家的餐桌边上,听着一项又一项我无权反驳的罪状。吉姆坐在他的父母中间。我们刚刚吃完“家庭午餐”,我花了一个上午才做好的午餐。他没有像平常那样让我收拾盘子,而是清了清嗓子,冲着弟弟点点头,让他把维奥莉特带走,接着便读起了他的控诉清单,一行接着一行,像发射子弹一样。
读完之后有那么一会儿,我们全都惊呆了,一声不吭地坐着,直到吉姆望了一眼母亲,得到她的点头鼓励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们不要再拖了。你得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我们已经给你找好了一个住处,没安顿好之前你可以待在那里。”
我双手反剪被押上楼,又在他们的监视下整理好行装,随后吉姆和他的父亲护送着我离开了自己的家,送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我都呆滞地注视着挡风玻璃,惊愕万分,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脸色煞白,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吉姆念出来的那份清单,努力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1.嫉妒
我还以为他会再多说点什么呢。可他却只说了“嫉妒”这一个词,轻柔而又坚定,视线从没离开过手上的那张纸片。
那个时候,我还觉得这整件事情说不定是个什么玩笑。他的母亲和父亲坐在餐桌旁边,他那个平常很是亲切友好的弟弟则和维奥莉特一起待在另外一个房间里。
然而并没有笑料包袱抖出来。相反,他只是继续念着那份清单。就在吉姆对我、对我们就要满四岁的女儿横加指责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腿上,置身事外。
吉姆认为我嫉妒他对维奥莉特的爱,嫉妒他们父女之间的纽带。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显而易见。他觉得我嫉妒他一下班回家就问上一句“我的宝贝在哪儿”,而宝贝指的是她,我们两个人的小宝贝。尽管我已经喂了她一整天,竭尽全力想要一个人做好家里的每一件事,而我的考拉宝宝却一直黏着我,捂上我的耳朵,咬住我的嘴唇,但只要在下午六点一刻见到吉姆走进家门,她便会嗖地举起手,像小猴子一样声嘶力竭地叫着去够他。
我并不嫉妒维奥莉特,真要说嫉妒的话,我嫉妒的是吉姆。我想要女儿只爱我一个人,但是对于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我并不怨恨,我喜欢看着他们这样。这是爱的表现。一个辛勤工作、体贴慈爱的男人,我和他温馨舒适的家,我们漂亮的小宝贝。
所有的这些排成一排,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