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州通往乐寿县(窦建德的大夏国都城所在地)的官道上,一队约有五十人的大夏国官兵簇拥着一位官员,在这官道上悠闲地走着。看来他们是志得意满,心情愉快。那个官员一路走来,嘴中还哼着乡间俚曲,非常惬意。
“孔大人,此次奉夏王的旨意,出使曹州,可以说是功德圆满,不辱使命啊!”
几个官兵的头领骑马靠过来,对那个官员奉承道。
“宋义王乃是一个粗人,大字不识两个。我乃是孔圣人的后代,说动他只是三言两语的事情,何须费多少口舌。这一次轻而易举的劝得宋义王,为夏王南下打通了道路,当是首功一件。此次南来,一路风尘,各位兄弟也劳苦功高。回去后若是夏王有赏,本大人一定不会忘记各位兄弟的!”
“多谢孔大人。此次南使曹州,说到宋义王同意借道给夏王,全凭大人的三寸不烂之舌。若蒙大人眷顾,小的们能拾点牙惠就行了。”
“哈哈哈哈,大家同喜同贺,同喜同贺!”
这孔大人,即是夏王窦建德驾下中书令,掌诏诰书檄会稽人孔德绍。他这人颇有清才,自称为孔子的第34世孙。现在得到手下几句奉承,心中更加高兴,便在马上摇头晃脑,吟唱出一首诗来。
“早秋惊叶落,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
话犹未落,突然从前方传来唱和之声,声音悠扬悲怆,听来引人无限遐思。
“绵绵夕漏深,客恨转伤心。劳歌欲叙意,终是白头吟。”
这孔德绍遇秋而感,吟出一首诗来,正自欣赏,颇为得意之时,不曾想前面有人对答,所答之诗却又正是自己前年所作《夜宿荒村》诗中的首尾四句,颇为惊诧。
“何人能知道吾诗,并对答如流?”他立即从马上坐起身来四顾而望,想寻找应答之人。却见前面山回路转处,闪出数人。立在道上,迎着他们而站,拦住去路。
孔德绍举目前望,见拦路之人俱穿着宋军服装,为首一人。白面须髯,跨马橫枪,英姿飒爽,心中颇为惊奇。
“难道宋义王孟海公的手下,还有如此人物?”
但凡文人,其实内心也往往会有英雄梦。孔德绍乃是一介酸儒,却非常崇拜武人,特别是能跃马橫枪,如卫青、霍去病样的人物。今见这一将英姿勃发,英勇威武,心中不免赞叹。
“孔大人真是雅兴!秋风归雁,数片落叶,也能引得一番诗情,真是佩服、佩服!”
那人在马上拱手,似是非常友善,对孔德绍不吝赞美之词。
孔德绍见是宋义王的手下,觉得自己刚刚代表夏王与宋义王签订盟约,对方肯定知道,想必定不会为难自己。所以他和他的护卫虽见对面几人全副武装,橫站在路上,倒也不作担心。
孔德绍打马上前,拱手道:“将军谬赞了!在下见景生情,偶占几句,聊以自娱而已,难入将军法眼,让将军见笑了!不知将军高姓大名,能否见告?”
“哦,孔大人随手拈来,皆是佳句,在下受教了。孔大人儒雅仙风,当是应该寄情山水,将来或还可以成为一代文豪。区区在下,乃是宋义王驾前一名小兵而已,姓甚名谁,不足道来。只是在下有一件事情不解,还请孔大人帮在下排解排解。”
“哦?不知这位将军是什么事情烦忧,以至拦路相问?孔某才疏学浅,未必解释得好,恐怕让将军失望!”这孔德绍自恃才高八斗,倒也一点也不客气。
“此事非孔大人不能解,所以只能劳烦尊驾了!”
“哦?既然如此,就请兄台不吝赐告,孔某若能解答,定会倾囊相告。”
“孔大人不愧是饱学之士,真是古道热肠,在下在此谢过。但不知孔大人何以来帮夏王窦建德来坑害我家宋义王,做此蒙昧良心之事呢?”
孔德绍见那位将军能脱口吟出自己以前的旧作,说话还很客气,便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可没想到对方转眼间脸色遽变,言词犀利,恶语相向,颇感诧异。
“这位将军可能误会了!在下奉夏王旨意,出使贵国,只为两家结盟,共抗强唐。说白一点,只为借道援郑,并无恶意,将军何出此言!”
“嘿嘿,并无恶意?”
那人冷笑两声,在马上大声说道:“夏王此举也许可以哄骗三岁孩童,岂能瞒过我等。有谁不知,那王世充被唐军围困在洛阳城中,只剩苟延残喘,不日即将灭亡。夏王此时兴师动众去援郑王,无非是在玩‘假道伐虢’的诡计,这一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汝居然还说是无恶意!汝乃是一介文人,又是圣人后裔,不去山间吟诗作赋,却在此助纣为虐,真真是可恶之极!竟敢还在此妄谈政治,岂不是可笑之极也!”
“你……你……”
枉是像孔德绍这样口齿伶俐的一个大文人,竟然也被对方骂得哑口无言。他的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手指着来将,却结结巴巴地答不上话来。
“你,你什么!做贼心虚,无言以对了吧!汝虽为文人,却枉披了文人的一张皮,到处作恶,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要是换作是我,早已找一条尺把深的小河,自沉了事,何必在世上丢人现眼!”
那来将却是口齿伶俐,口若悬河,不给孔德绍任何喘气的机会。
“你……你……竟如此……”
孔德绍一直自恃自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在对方一番怒骂之下,毫无还手之力。直气得浑身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他后面的军士们见孔大人受辱,一个个拔刀持枪上前。他们见对方只有区区五、六人,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那领头的军官开口骂道:“呔,原来宋义王手下还有如此粗鲁不识抬举之人。夏王好心好意派孔大人来与宋义王联盟,共抗强唐,本也是为宋义王着想。既然尔等如此不识相,那就让我等替宋义王教训教训尔等!”
对方来将毫无惧色,一阵冷笑,“教训教训我等?嘿嘿,就凭你们几个?我宋义王手下,没有一个是孬种。就是那夏王窦建德率千军万马前来,我等也不放在眼中!有种的就放马过来,看看到底谁教训谁?”
那夏军小头领怒极,跃马橫枪,冲着对面宋军将领直杀过来。只见那宋军将领端坐马上,见夏军小头领怒气冲冲地杀来,毫不惊慌。两马照面,只三两招,即将夏军将领挑落马下。
“还有谁不要命的要上来送死?”那宋军将领把枪尖上的血在那被挑落马下的夏军军官的身上擦了擦,然后对夏军士兵大声喝道。从他的神情来看,他根本没有把这些夏军士兵放在眼里。
那些夏军士兵见自己的头领只是数招即被那宋将挑落马下,个个心惊。但仗着自己人多,岂能甘心受辱。
“弟兄们,我们一起上,为死去的将军报仇!”
他们发一声喊,一起纵马上前,向宋军杀将过去。那边宋军数人也跃马持枪,迎战上来,双方战在一起。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夏军又有十数人被斩落马下。余下众人俱都胆寒,谁还敢上前?一个个纵马跳出阵外,只远远地围着宋军,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交战。
那宋军将领又是一阵冷笑,两眼根本不去正视他们,径直打马向孔德绍奔来。
孔德绍见来将杀气腾腾地向自己奔来,吓得魂不附体,颤声喊道:“你……你要干什么?古人有两军交战,不……不斩来使。某乃是……是……夏王派出的使者,将军不……不能杀我!”
由于实在是害怕,全身发抖,两股战战,孔德绍竟然在马上坐立不稳,从马上跌了下来,显得是非常的狼狈。
只见那宋军将领来到他的面前,把枪挂在马鞍上,然后纵身下马,笑着走上前来。他伸手把已吓得哆嗦成一团的孔德绍从地上扶起,温声说道:“先生乃是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在下又岂会杀你?先生才高八斗,出口成章,又何必掺和政事?夏王鼠目寸光,素无才干。他现在虽割据一隅,但终不成气候,先生又何必明珠暗投呢?不如随在下一起归顺我宋义王,也能搏得一生富贵,何如?”
“士可杀不可辱!某虽不才,也是堂堂夏王的使臣,怎会依附于一个地方不过百里,兵不足三万的宋义王?将军竟敢毁了夏王与宋义王的盟约,难道就不怕夏王兴兵百万,前来荡平曹、戴二州。”
孔德绍虽然两股战战,心中害怕,但还是多少有点文人的骨气。他见来将面如恶意,竟将他从地上扶起,便又来了精神,大声地说道。
“哈哈哈哈,古时齐人田橫,只有五百壮士,仍然耻于向强汉称臣!我宋义王据地虽少,却也是良将如云,兵马十数万,岂惧一区区夏王耳?先生可将今日之事具告夏王,在下在此专候于他!那窦建德不来便罢,他若前来,某等定要取他的首级,送给某家里的孩童当球踢呢!”
“你……你如此张狂,就不怕我家夏……夏王……”
“哈哈哈哈,夏王若是有种,就让他来吧!”
这股干云的豪气让孔德绍自惭形秽,他不敢再言,更不敢在此地多盘桓,以免来将怒而杀他。他黯然上马,带着几十个残兵狼狈逃回乐寿。
看着孔德绍等人的狼狈相,那五、六个宋军俱都“哈哈”大笑,抚掌相庆。
“将军,这夏王使者回去一汇报,估计夏王肯定会气得七窍生烟。不日大军定然杀来,可够宋义王喝一壶的了!”
“哈哈,岂止是一壶啊,是满满的一大锅啊!”
众人看着孔德绍等人去远了,才停止了欢庆。
“将军,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前往曹州,去见一见那个宋义王孟海公!我们要把这戏演得更足些,这样才能收到更好的效果!”
各人一定要问这六个人是谁?想我不说你可能也猜到了!他们不是旁人,正是李靖和他带领的几个斥候。这一次,他们假扮成宋军模样,顺利地激怒了窦建德,离间了夏、宋之间的关系。
“走,现在就往曹州去,去会宋义王孟海公去!”
李靖把手一挥,率领五骑向曹州奔去。
身后,只留下一股烟尘在风中四散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