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五年六月,河南道莱州文登县。
时近黄昏,似火的骄阳慢慢隐去。
县城门外,整齐的列着一队人马,已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时辰。
里面有戎装的将士,也有几个服青、绿色官衣的文登县官员,都是汗流浃背,官员的官服被汗水打湿的异常明显。
这时,一阵清风扫过任可久的身体,让他忍不住轻哼一声。
终于起风了,好凉快!
任可久听着背后同样响起的低低舒爽声,心里一乐,这些士兵也都被晒苦了。
不过,他们在烈日下候了这么久,未有丝毫懒散,不亏是他训练出的大唐士兵。
任可久曾自掏腰包让折冲府的士兵吃饱饭,隔十天半月再加点肉,然后用后世的方法训练,实战后的战绩瞩目。
朝廷看到成效后,也推广到各个折冲府,只是因为伙食的缘故,训练并不算严酷,不过士兵的军事素质较以往也明显提高。
后来,朝廷授予他忠武将军,正四品上的武散官。
“报……”前方一个士兵拉着长音,勒紧缰绳,“敕封行军副大总管金将军到了。”
任可久被士兵响亮的声音拉回现实。
耳边听到副大总管刘伯英那带有一丝笑意的声音,“好,众军准备迎接。”
任可久心中也很高兴,他再不来就被晒成干了。
待副大总管金仁问到来,任可久见了礼后,去安顿随行将士。
忽然他看到军中有一人,正叫骂着指挥运粮的士兵和农夫。
任可久见到此人,心中怒气渐起。
他刚到莱州不久,就听恩师苏公说,王文度又被启用。
原想着能看王文度郁闷煎熬而死,却没想到他只是被冷落几年,而今又活蹦乱跳了。
王文度,算你命大,圣人没砍了你的脑袋,但我可得好好“回报回报”你。
任可久心里这样想着,轻磕马腹走上前去,“呦,这不是王大将军吗?好久不见。”
“任……”面前的人闻言转过头来,明显脸色一僵,随即拱了拱手,“小吏见过任将军,有劳挂念。”
任可久心中连连冷笑,这老兵奴转变的还挺快,我是挂念,挂念你还没被阎王收走。
“大将军亲自来督粮,真是劳苦功高啊。”
“卑职现在只是小小司仓佐,督粮职责所在,不敢言苦,更不敢言功。”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位虽卑,但职重,若有丝毫差错,可人头不保!”任可久心中不忿,其实你的人头早就该掉了。
“卑职……明白。”听见任可久的话,王文度情绪起伏极大,脸色铁青。
“去吧。”
王文度应了一声,掉转驴头,便要离去。
忽然任可久注意到王文度屁股下的那头驴,他眼珠转了转,叫住王文度。
“等等!”
“任将军,还有何吩咐。”王文度只得再转头抱拳。
任可久估摸王文度已经气的七窍生烟,决定给他放放气。
任可久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王文度,你身居何职?”
王文度顺了顺气,憋出三个字,“司仓佐。”
“哦?官居几品?”
“未……未入流。”
“未入流?”任可久冷哼一声,声音忽地变得严厉起来,“此时驮驴紧缺,你一个流外的小吏竟然敢骑驮粮草的驴,该当何罪?”
“我……”王文度一时语塞。
路途艰辛,他就随手骑了一头驴,本来也没什么,但实在没想到遇到任可久,而且这黄口小儿如此刁钻,竟拿这头驴做起了文章。
“你给我滚下驴来!”任可久不给王文度机会,厉声喝道。
王文度心里一颤,犹豫一下,翻身下驴。
“驴也不是不可骑。”任可久咧了咧嘴,“要是伤员嘛,倒可以网开一面。”
王文度一愣,没弄明白任可久的意思,但隐约感到有些不好。
“卫士何在!”任可久厉声道,“王文度私骑驮驴,杖六十!”
王文度猛然抬头,不住大喊,“乳臭小儿,你敢打某?放开某……任可久,你公报私仇……”话没说完就被卫士拖出辕门。
任可久听着王文度的惨叫心里异常解恨,心想当初在西域你要杀我时,想没想到今天呢。
杖责完毕,任可久使人将晕厥的王文度驮在驴上,拍了拍驴屁股,满意的笑了笑,“这回你可以骑驴了。”
……
入夜,任可久正在营帐读书。
他已经识得繁体字,又早就向朝廷推荐了现代的标点符号,所以这时代的书他读起来也颇为流畅。
这时,外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只听外面的卫士道:“大总管。”
随即,哗的一下,苏定方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苏公,您怎么来了,还没歇息?”任可久见苏定方进来,连忙起身。
苏定方精神矍铄,只是两鬓已有些斑白。
“唔,你不也是。”苏定方走到床榻旁,扶着腰慢慢坐了下来。
“苏公,您的腰?”任可久正襟危坐,关心的问道。
苏定方摆了摆手,“上次出征落下的病根,无碍,还不睡?”
“一直在读书,未料想已过戌时。”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啊。”苏定方叹了一口气。
任可久心道:孔子曰的真多,但他嘴上还是老老实实的道一声,“宣父诚不我欺。”
苏定方拿起案几上的书,翻了翻,缓缓说道:“你杖责了王文度?”
“嗯,我会一直盯着他,他最好别犯错。”
苏定方淡淡地说,“算了,不要再招惹他,此人睚眦必报。”
“不,苏公,我要他再次栽在我手里!”任可久语气坚定。
苏定方啪的一下合上书,略微沉吟,“我来问你,你可知他为什么坐矫诏还被赦免吗?”
“圣人仁慈?”
苏定方难得笑了笑,“别说区区王文度,褚遂良,甚至长孙无忌又怎么样?”
任可久闻言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苏公,莫非?”
“你弱冠之年,加之不入庙堂,难以知晓其中厉害。”苏定方顿了顿,“还记得守约吗?”
他当然记得,师兄裴行俭就是妄议天家事,被贬到西洲。
任可久点头示意,“当然,守约兄不知现在怎么样?”
只听苏定方哼一声,“先关心自己吧,记住,不可鲁莽行事。”
“恒谨遵苏公教诲。”任可久乖乖行了一礼。
待苏定方离去后,任可久兀自躺在塌上,目视前方。
就算他能再次平步青云,我也要中途一脚给他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