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玉从镜子里看着陆明,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慌乱,她忙拿起粉扑在脸上扫了扫,掩饰着心里的不安:“陆郎,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陆明语塞。
忽然下人来报,说陶县令求见。
“红玉,我去去就来。”陆明说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朱红玉起身,站在窗边向外张望着,只看到陶县令站在院门口,一见陆明走来,便拱起手说:“钦差大人,天大的喜事啊!”
陆明“嘘”了一声,他回过头朝房里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过去说话。”,于是两人便向外走去。
朱红玉心中一动,轻轻地跟了出去。
月亮门外的花架下,只听得陶县令那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恭喜钦差大人,贺喜钦差大人,我方大军凯旋归来!卑职刚刚得到消息,便赶来向钦差大人汇报。”
一丝狐疑涌上心头,陆明呆了一呆,诧异地说:“不会吧?这么快?”
“千真万确,他们都已经进城了。”陶县令恭恭敬敬地说。
陆明沉吟道:“这么顺利?好,等下我去看看。”
陆明返身回来,正要朝房里走去,却看到朱红玉正站在院中,不由得一怔,转而便微微一笑:“红玉,去歇着吧。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必为我的事情太过操心。”
朱红玉幽幽地叹了口气:“陆郎啊,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我怎么总觉得你做的事情,就好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将你我二人慢慢地隔开呢?”
陆明轻松地笑了笑,他揽住朱红玉的腰:“别胡思乱想,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人。”
朱红玉怔怔地看着陆明:“你要出去吗?”
“嗯。”陆明含糊地应道。
“去哪里?”朱红玉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我去街上看看,一会儿就回来。”陆明轻轻地吻了一下朱红玉的脸颊,他有些不放心地说,“答应我,别乱跑。”
…………………………………………………………………………
街上喊杀声震天,一片嘈杂骚乱。
陆明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目光如炬,直视着陶县令:“大军已经进城了?”
陶县令说:“是啊。我来向您报信之前,便已经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了。”
忽然,西边一处地方,腾起火光。
陶县令惊叫:“好像是县衙那边。我去看看。”
没想到他刚跑了两步,就见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人,不好了,刚才进城的是叛贼。他们已经攻占了衙门。”
陆明一惊:“那裴将军他们呢?”
“怎么会这样?”陶县令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明明是咱们的大军啊!”
衙役顿足道:“我听人说,他们半道上劫杀了大军,然后换了他们的衣服,把城门骗开的。大人,他们追过来了,快逃命吧!”说着便自顾自地跑了。
说话间,一群人打着火把追过来,为首的一个喊道:“那不是陶县令么?走,杀了这狗官!”
“杀狗官!”人群呐喊着。
“钦差大人,这可如何是好?”陶县令拉住陆明,慌乱地问道。
陆明狠狠地将他踢到在地:“你放逆贼进城,就等着受死吧!”
说罢,便飞奔而去。
…………………………………………………………………………
“别杀我,别杀我。”
陶县令在火把的照耀下无处遁形,他惊恐地躲闪着人们的棍棒。忽然,一种求生的本能使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饶了我,饶了我。我,我知道钦差大臣在哪里,这,这都是他干的……”
……………………………………………………………………
待陆明拉着朱红玉跑出来,才发现门外已经聚满了愤怒的人群。
“杀钦差”,“杀狗官”的喊声此起彼伏。
陆明不得已,又拉着朱红玉退了回去。
他们在诺大的宅院里四处奔跑,想越过围墙跳出去,但是,墙外的人和他们一样,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将整个宅子团团围住。
“嗖嗖”几声,火把被扔进来,有的房子已经被烧着。
朱红玉停了下来,她气喘吁吁地说:“你走吧,带着我,即便逃出去,也跑不远的。”
“你胡说什么?”陆明仍在焦急地想着办法。
“他们不会拿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样的。”已经下定决心的朱红玉忽然冷静了下来,她沉着地说,“可你是钦差,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不行。”陆明用力地将朱红玉揽在怀里,“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的。”
朱红玉指指一棵树:“你上这棵树看看,哪里人少,咱们就从哪里逃出去。”
陆明点点头,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朱红玉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她看着陆明,惨然一笑,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腹腔。
“红玉——”陆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不顾一切地抱起朱红玉。
“陆郎,快走!”陆明的面容和他身后那熊熊火光逐渐定格在了朱红玉慢慢凝固的瞳孔中,她渐渐冰凉的嘴唇划过陆明的脸颊,喘息着说,“快走,快……”
……………………………………………………………………
这一夜,方胜兄妹带领的义军夺取了清茗县,打响了第一仗。几日之内,各地义军纷纷响应,他们马不停蹄地一路攻城夺寨,势如破竹。
……………………………………………………………………
五年后的清明节,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
苏景婵和小翠挎着篮子,来到一座坟茔前,将瓜果贡品摆上,又点着了一沓纸钱。
那一张张纸钱在火光的窜动中,幻化成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风一吹,便满世界地飘舞起来。
苏景婵不由得掉下了眼泪。若不是当日朱红玉相救,她和关若飞哪会有今天?
“好啦,古往今来多少年,这人要是不死的话,那还不挤得到处都是?”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道袍的小老头正在笑吟吟地看着她,那黑红的肤色,尖瘦的脸,下嘴唇还微微地向前凸出着,跟……,跟没进化好似的。
这个人我认识呀!
苏景婵惊喜地叫起来:“张天师!是你?”
张天师满意地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诙谐慈悲的灵动之光。他亲切地说:“姑娘还记得老衲啊。前尘了却了没有?”
苏景婵忽然想起当日张天师的话“了却前缘之后,可来找我”。她笑道:“自然没有,要不然,该是我去找天师了。”
张天师呵呵地笑着说:“我想也没有。不过,老衲最近偶然参悟到了姑娘的来处,或者可以送姑娘回去。”
苏景婵的心猛地跳起来:“你可以送我回到二十一世纪?”
张天师答非所问地说:“你愿不愿意回去呢?”
苏景婵沉默了,良久,她摇摇头,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成了:“谢谢天师。容我考虑考虑吧。”
张天师同意道:“是该好好考虑考虑的,不过要快。今晚有难得一见的七星联珠的天象,要是错过时机,只怕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苏景婵的心情沉重起来。
“干娘——”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远而近地传来,杜毓铭的女儿珠儿跑来。
“珠儿,有事吗?”苏景婵对张天师笑笑,“这是我的干女儿。”
珠儿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喜悦,她急匆匆地说:“干娘,快,快回去。干爹能说话了!”
天哪!
那一次,关若飞落在陆明的手里,不知受了什么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眼瞎了,耳聋了,连话都不能说了。这几年,杜毓铭一家始终陪着他们,坚持不懈地给关若飞做着治疗。到了今年开春,关若飞总算是有了起色,先是能听到了,能用箫为她伴奏唱那首《最浪漫的事》了,接着能下地走路了。今天,今天又有了好消息!
苏景婵捂了捂胸口,将试图蹦跳出胸膛的心脏安抚好。她急急地对张天师说:“天师,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跟我回去歇歇吧。”
张天师点点头:“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
苏景婵一口气跑到家门口,看到关若飞站在屋里,忽然就紧张得连门也不敢进。
关若飞看不见,但却已经感觉到了,他伸出手摸索着:“小婵,你回来了?”
他,他真的能说话了!
苏景婵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一脚踏进门槛,扑进关若飞的怀里,呜咽着叫道:“堡主,是我。”
关若飞几年没有说话,舌头有些僵硬:“叫我若飞。这些年,哪里还有什么堡主。”
听着他一连说出这么多话,苏景婵不由得喜极而泣:“若飞。真是太好了。”
关若飞抚摸着苏景婵脸庞,为她抹去眼泪:“这些年,苦了你了。”
苏景婵吸着鼻子说:“知道就好,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好好疼我。”
玉娘拉了杜毓铭一把:“我们不要打扰他们吧。”
杜毓铭微笑着点点头。
…………………………………………………………………………
七星联珠。
张天师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意,他严肃地问苏景婵:“你想好了?确定要放弃这个机会?”
苏景婵点点头:“是的,我放弃。”
“放弃了这次机会,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张天师再一次强调问题的严重性。
苏景婵的泪水漫上来:“我不能想象让痛彻心肺的思念纠缠半生的日子会是怎样。这里,我舍不得。”
张天师叹口气:“好吧。不过,七星联珠注定会,且只会有一个奇迹出现,你放弃了这个奇迹,可以用另一个得到补偿。”
苏景婵惊奇地扬起了眉毛。
张天师笑眯眯地伸出手,苏景婵几乎被吓倒:“这,这是什么?”
“连这都不认识?”张天师有些不满地说,“眼睛呗。”
是,是眼睛,一只水汪汪的眼睛,还在滴溜溜转呢。可是,怎么能这样?
张天师呵呵地笑道:“走,去看看你夫君。”
………………………………………………………………
关若飞端坐在椅子上,张天师拿起眼睛便往关若飞的眼眶里填:“咦,怎么不对呀?”
“怎么?不行?”本来就半信半疑的苏景婵不由得心往下一沉。
“哦,我弄反了。是左眼的。”张天师将眼睛拿出来,又塞进了关若飞的右眼眶,“好了,试试看。我是你娘子,对不对?”
关若飞轻轻眨了眨眼睛,不由得笑了:“天师真会说笑话。”
苏景婵急急上前:“若飞,你能看见吗?”
关若飞激动地站起来,捧着苏景婵的脸,认真地看着,忽然,那只眼睛溢出了泪水:“小婵,你还是那么美!”
苏景婵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疼,真疼!
“这不是梦!”苏景婵嚎啕大哭着搂住关若飞的脖子,“若飞,你真的能看见了!”
“当然不是梦。”张天师得意地说。
两人这才想起要谢谢恩人,他们双双朝张天师跪下磕了个头。关若飞说:“天师,大恩不言谢,关若飞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答天师的再造之恩。”
张天师笑吟吟地说:“不要谢我。要没人托我将他的眼睛送来,我也没办法啊。”
关若飞惊愕地说:“是谁肯把他的眼睛给我?”
张天师仍然呵呵地笑着说:“别问了,他说这是欠你的,你只要多看看阿婵就行。”
苏景婵心中一动。
………………………………………………………………
苏景婵将张天师送到村口。
张天师说:“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天师。”苏景婵心中如鲠不吐不快,“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只眼睛是谁的?”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张天师一弹手指,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关若飞,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吧,今后替我多看看阿婵。好好对她。”
苏景婵听到这声音,脸色突然大变:“莫嗔,莫嗔,你在哪里?”
她四下里张望着,却见不到莫嗔的影子,她不由得大声叫起来:“莫嗔,你出来说话啊!”
对于这个一直无条件爱着她的男人,苏景婵心里满是歉意。
张天师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不肯来,所以我只带来了他的眼睛和声音。这本来是他说给你夫君的,不过我想,你夫君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这话还是你一个人听比较合适。”
苏景婵哽咽着说:“他现在好不好?”
“好,老衲的徒弟怎么会不好呢?放心,他现在已经不叫莫嗔了。”张天师笑道,“他现在叫无嗔。”
“无嗔,无嗔。”苏景婵喃喃地说,“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张天师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我替我徒弟说不谢了。”
说罢,他忽然消失在苏景婵的面前。
“天师,天师。”苏景婵到处张望,可哪里还有张天师的影子?
苏景婵耳边忽然传来清越的箫声,是那曲《最浪漫的事》,关若飞没有像五年前那次将它的拍子延缓成忧伤的曲调,它听起来甜蜜而浪漫。
田垄边,采桑女也在齐声歌唱:“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他们来到这个村庄五年,也许是耳熟能详的缘故,所有的牧童和农夫都跟着学会了这首歌。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满世界都流淌着幸福的音符。
苏景婵禁不住微笑起来,她加快了步伐。她要快点回到爱人的身边,和他一起慢慢变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