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说话比舞刀弄剑,甚至沙场拼搏还要困难得多。
就在关若飞刚要张开嘴的一瞬间,他那满腹汹涌着想要夺口而出的话,不知怎的,竟然临阵退缩了,它们化作缕缕青烟纷纷缩回到他的胸口,汇聚在方寸之地,熏得他心里酸溜溜的闷。
她,到底想怎么样?
在他看来,死个丫鬟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对苏景婵来说,世上少一个嫣红,绝对是件好事啊。他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连个好歹都分不清。
“唉——”关若飞长叹一声,“小婵,我知道你跟嫣红主仆情深……”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苏景婵本来打定主意不理他,但听到他这样说,便忍不住冷冷地接了一句。
关若飞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眼好……”
“所以你答应过我的事就可以反悔。”苏景婵又冷冷地接了一句。
两次都被苏景婵打断,关若飞有些不快。他扳过苏景婵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嫣红去了朱雀寨以后胡言乱语,说一些对你不利的话,有损你的声誉怎么办?”
苏景婵索性不睡了,她推开关若飞坐起来,认真地审视着他。就在关若飞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的时候,她才淡淡地一笑,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不怕!何况,谁认识我苏景婵是谁啊?损及我的声誉算得了什么?只怕是影响了堡主您的光辉形象吧?”
这个女人,是打哪儿学来的这欠揍的本事啊?关若飞有些抓狂了,他不由自主地将两手握成了拳头。
苏景婵没有关注关若飞的反应,她忧伤地说:“在这青龙堡里,你关大堡主自然是说什么便是什么,没人可以反抗。但是,我只是不明白,如果你不愿意让嫣红去朱雀寨,你可以不答应啊,为什么要答应了别人以后又杀了她?”
关若飞一时语塞,与此同时,他的火气腾腾腾地往上窜,他冷笑道:“没错,你说的对。什么声誉不声誉的,仅仅只是一个借口。我告诉你,从来没有人可以要挟我关若飞,偏偏陆明那小子做到了,而且还迫我让出了自己的女人。我要不他们点教训,恶心恶心他们,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苏景婵突然感到脑袋沉沉的,关若飞的脸渐渐地变得模糊起来,她赶紧将手撑在床上,慢慢地躺下,但是,她仍然坚持着把话说完,她的声音虚飘飘的:“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嫣红也算是死得其所,可以安息了。”
最后那几个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苏景婵便迅速地掉进了浓得化不开的睡梦中。关若飞还在说着什么,他的声音穿过她的耳膜,那些忿忿不平的情绪像一道道闪电一般,在暗沉沉的梦境里乱窜,群魔乱舞一般地罩住了她……
再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
虽然醒了,但苏景婵的眼皮还是忍不住沉沉地下坠着,脑袋里混混沌沌的,像是起了雾的毛玻璃一般。她依稀记起半夜那场争执,禁不住有些迷惘,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关若飞仿佛很不高兴,那吵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身旁,斯人气息犹在,而被褥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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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喜儿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向小溪对岸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穿过回廊,推开一扇门进去。
这是一间小小的佛堂,金喜儿逢年过节便会礼佛,还算虔诚。
马阿婆正在佛堂侧面的休息室里打坐,见到金喜儿,忙起身见礼。
金喜儿笑吟吟地问:“阿婆辛苦了,昨晚睡得好吗?”
这马阿婆约莫有六七十岁,不笑的时候一脸褶子,一笑起来,那褶子就像一张膨胀到极限的蜘蛛网。她笑嘻嘻地说道:“蛮好蛮好,一路上都坐着轿子,哪里会辛苦啊。而且,一进你这山里,便像是脱胎换骨了似的,让人浑身轻巧。”
金喜儿微微颔首:“平日里这儿的确是个修行的好地方,不过,最近颇有些不清静。素闻阿婆能降妖,善捉鬼,所以我们二夫人才派人将你请来。”
马阿婆飞快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她看着金喜儿,脸上的纹路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走向:“包在老身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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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端来洗脸水,伺候苏景婵洗涑。
看着小翠那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一样,苏景婵叹口气,说道:“去歇着吧,我知道你难过。”
小翠的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了,她说:“还是干点事情好,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
悲伤是这样的容易感染人,苏景婵也忍不住眼睛红了,她讪讪地说:“都怪我……”
小翠使劲地摇着头:“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夫人对嫣红的心小翠看着眼里的,这要怪只能怪嫣红的命不好。”
什么叫“良言一句三冬暖”啊?就是像小翠这样。
在苏景婵的心里,对于嫣红这场悲剧的,她自己是逃不了干系的。前有她的前任不作为,导致了嫣红被关进地牢,后有自己乱出点子,异想天开地想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将嫣红带走,直接导致了嫣红的死。
她内疚得很呢。
现在小翠这么一说,让苏景婵得到了很大的安慰:谁能逃得脱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啊?正所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假如命中注定嫣红有这样的劫数,那么,即便没有她苏景婵起这个催化作用,肯定还会有赵景婵,钱景婵和孙景婵等等的。
多么善良的人啊!她怜惜地拥抱了一下小翠,却没有注意到小翠那双哭肿的眼泡中闪过一丝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