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玉越是想写,手就越是不听使唤,它抖抖索索地在纸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像一只丑丑的爬虫。
芙蓉仙子着急地说:“哎呀,老四,你画的这是什么呀?你倒是给我写方子啊!”
苏景婵阻止她道:“你没看见四姐姐的手抖成什么样了吗?不写了不写了。”她从朱红玉的手里夺过笔。
芙蓉仙子悻悻地说:“好端端的,手怎么会抖呢?”
朱红玉也心慌意乱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它,仍在不受控制地震颤着。
苏景婵安慰她说:“肯定是你的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放松点,一会儿就好了。”
朱红玉抱歉地看了芙蓉仙子一眼:“要不,我说,你来写?”
芙蓉仙子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好半天,她才扭扭捏捏地说:“我只会认,不会写。”
苏景婵有些惊讶:“真的?”
芙蓉仙子瞪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
一句话堵在苏景婵的嗓子眼里,咽呀咽呀也没咽下去,她索性说了出来,但自己心里也觉得不应该,于是声音就变得嘀嘀咕咕,鬼鬼祟祟的:“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出身青楼吗?”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话只是自我解嘲时用的,一旦被别人说出来,那就变了味。何况,这旁边还有第三人。芙蓉仙子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声音也冷嗖嗖的:“没错啊,我早先就是青楼女子。怎么了?”
苏景婵讪讪地笑了,她解释道:“我记得青楼女子不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吗?”
芙蓉仙子冷笑道:“那我带你去青楼待几年如何?看看你能不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朱红玉看着两个人说话夹枪带棒的,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又提起了笔。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景婵急了。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芙蓉仙子的脸色稍稍和缓,“好端端的,关六娘子怎么会想要去青楼呢?你家官大堡主还不让蛇吃了我?”
唉,不能再解释了,就跟朱红玉这会儿写的字一样,越描越黑啊。苏景婵闭了嘴,她从朱红玉的手里接过毛笔,说:“四姐姐,你来说,我帮仙子记吧。”
看到苏景婵在帮自己,芙蓉仙子也闭了嘴。她有些后悔:不就是一句话吗?争来争去的,有意思吗?
苏景婵小心翼翼地蘸墨,落笔,按照线装书的规则,从纸张的右边开始竖着写起,把朱红玉说的几味药,连同醅制方法一一写下,字虽然写得不怎么好,但总归是笔画清晰的。
芙蓉仙子凑在旁边看着看着,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六,你该不是捉弄我吧?我虽然不会写,但好歹还认得几箩筐字的。看你这都写的是什么呀?!”
“怎么了?”苏景婵莫名其妙地问。她将自己写的东西看了又看,没什么问题啊。
朱红玉也笑了,她指点着说:“你看,这个‘钱’字的右边应该是两个戈,你少写了一个,还多了一横。还有……”
苏景婵恍然大悟。这就是简体字和繁体字的区别啊!但她没有解释,只是讪笑着说:“我写的我能认得,到时候不会耽误你配制就行了。”
芙蓉仙子宝贝一样地将那张纸叠起来,揣进了怀里,但嘴上还在说:“反正看着不顺眼,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
苏景婵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仙子,咱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哦,瞧我这个人,只顾着跟你斗嘴,差点把正经事忘了。”芙蓉仙子拍拍脑袋,忽然用双手把朱红玉的两个肩膀按住,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样直勾勾的眼神,而且还来自她曾经亏欠过的人,朱红玉的头皮一紧,有些不寒而栗:还有什么正经事?她该不会还是要追究自己的过错吧?
她紧张地将头扭向苏景婵,却听芙蓉仙子说:“别动。”
芙蓉仙子这句话像带着魔咒一般,朱红玉果然不敢动了,她不安地垂下眼睛。此时,或者,有生之年,在心底的歉疚感消失之前,她都会服从这个女人的。
芙蓉仙子兴致勃勃地将目光锁定在朱红玉的额头上,末了,她问苏景婵:“你看她这块疤像什么?”
她这是要干什么呢?朱红玉惶恐起来。
苏景婵仔细地端详着那道扭曲的疤痕,反问道:“你觉得呢?”
“像不像个毛毛虫?”芙蓉仙子兴奋地说。
苏景婵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不过我觉得更像条蚯蚓。”
“我说像毛毛虫就毛毛虫!”芙蓉仙子霸道地说。
……
听着她们说话,朱红玉羞愤不能自抑。与此同时她恍然大悟:原来,芙蓉仙子刚才那番宽宏大量,不过是想得到散粉的配方!其实,这又何必呢?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她就是不耍手腕,自己也会给她的。
一时间,刚才那番“有生之年都会服从这个女人”的想法被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所取代,心里的内疚也被潮水般的愤怒冲远了。
还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景婵也会搅和进来,也跟着一起来羞辱自己。难道她还在记恨自己要挟她的事?可她那天晚上说的多好!
或者,她根本就是来套自己的心里话的。当她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以后,便可以有针对地从中作梗,横竖不让自己称心如意罢了。
唉,人啊!
朱红玉闭上了眼睛,心里凉冰冰的。
然而,一缕寒光闪过,惊扰了她长长的睫毛,她蓦地睁开眼睛,只见一枚亮闪闪的小刀,银鱼一般地,朝自己的额头飞快地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