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奚北的公路边有三座凉亭,凉亭对面有一个三岔口,每周五下午,当初中的学生们喧闹着走出大街时,小学生们也刚好从公路北边走上来。
卫初依然靠坐在凉亭前的摩托车上,只是三岔口两边的学生都换了一批人,他也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在等谁。
孩子们都长大了,自己也将成年。奚城太小,盛不下所有人的梦。也许,自己不久就要离开了,也该离开了。
“大哥!”“大哥!”
韩奕和白玘珞朝卫初跑过去,白玘珞一下扑进了卫初怀里:“我想死你了大哥。”
卫初笑着摸摸他的头:“都念初中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你现在学历都比我高了。”
韩奕笑着说:“学历高有什么用,心理不照样不成熟。”
白玘珞推了他一下:“你才比我大几个月而已。”
李一成和盛流影也走了过来,卫初看着盛流影说:“他们在学校里怎么样?有人欺负他们吗?”
盛流影摇摇头:“放心吧大哥,我们照顾他们的。”
白玘珞对卫初说:“大哥,我们今下午想回小学看看。”
卫初听了,垂了下眼眸。
盛流影说:“让他们去吧,毕竟刚离了学校,有些想了也是正常。今下午就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我们几个去兜风吧。”
卫初点了点头。
沈城知看到对面排着队走来的小学生,一时间恍如隔世。几个月前,自己还排在对面的队伍里,内心复杂地看着大街上的人群,如今自己也已经混迹在大街上的人群里了。
安芷走出大街时,一眼就看到了白夜。
白夜站在凉亭附近的花坛边,一身白衣在艳丽的花丛中格外醒目。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风吹起他的衣角,整个人清新脱俗,遗世独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安芷不禁看呆了。
她低头走到马路对面,心里小鹿乱撞,不敢看白夜一眼。蒋碧涵打趣道:“那不是白夜吗?”安芷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快走。
安芷走后,白夜身上的光芒也悉数褪去。凉亭边没有艳丽的花丛,金子般的阳光也没有照到白夜身上。一切都只是安芷眼中的模样。
许诺拉着今我呼哧呼哧跑过来,白夜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慢?”
许诺喘着气,指着今我说:“这个祖宗,先是要去买零食,好容易买完了,掏钱包的时候发现钥匙落宿舍了,好家伙,我们又一路跑上去的。”
今我一书包砸许诺身上:“还不是你,催催催,大早上就催催催,我要不着急能忘了吗?”
许诺满脸委屈:“我不就隔着走廊朝你们宿舍喊了你一声吗?”
“好了,”白夜拍拍许诺肩膀,“车来了。”
㈡
沈城知走到小学门前的修车店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以前同班的同学看到沈城知,都笑着朝她喊道:“班长。”
沈城知不见咋咋呼呼的曲昭飞凑到自己跟前,一时竟有些怅然若失。
这时文萍朝她走了过来:“要进去吗?”
沈城知看了看那扇熟悉的大铁门:“能进去吗?”
“过去看看吧。”
沈城知跟文萍沿着那段水泥路往上走,同学们见两个班长开路,都跟在了后面。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直逼校门而来,正在屋外翻土的看门大爷有些慌了,拿着铁锹冲他们喊道:“你们干什么?”
文萍说:“大爷,我们是刚毕业的学生,您不认得我们了吗?这不放假了,我们想回来看看。”
大爷没好气地说道:“毕业了还回来干嘛?快走快走。”
韩奕上前叫道:“嘿,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就看看,又不捣乱。”
薛风辰冷笑了一声:“昨天我们以母校为荣,今天母校把我们拒之门外啊。”
这时一个胖胖的老师从办公室窗户里探出头来,老远冲着看门大爷喊:“让他们进来吧。”
“班主任!”
一班的同学们喊了起来,争相拉开大铁门走进了学校。
看门大爷见拦不住,叹了口气,把铁锹倚在门边进屋去了。
一班班主任张老师走下台阶迎接他们,同学们都围了上去:“老师好。”
其他班的同学问:“我们班主任呢?”
张老师笑着说:“好像在上课吧。你们这是回来看我们呢?”
同学们都笑道:“是啊,想死你们了。”
大家又说了几句闲话,同学们问张老师现在教哪个班,张老师问他们都跟谁在一个班。这时,沈城知想起了他们的毕业照,便问道:“老师我们毕业照洗出来了吗?”
张老师有些惋惜地说道:“你们照片不小心抛光了,没洗出来。”
同学们听了都有些遗憾。有些人同学六年,最后连张合照都没留下。有些人的脸,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㈢
今我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许诺给她把窗户关上,今我又把窗户打开。
许诺问她:“风吹着不冷啊?”
今我说:“风吹着才爽。”
白夜笑着说:“开着吧,不然这辣条的味儿散不了。”
这时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回头看着今我笑了一下:“东方煊。”
今我诧异地看着他:“我认识你吗?”
白夜捂着嘴笑了。
男生看着白夜说:“她自己打了人都不记得了。”
石源和转身看着男生说:“她打的人那么多,还真就不记得谁是谁。你是哪年被打的?”
男生想了一会儿说:“七八年了吧。”
石源和笑道:“唉,我也差不多。”
男生拍了拍他肩膀:“难兄难弟啊。”
今我还是懵懵的:“你是谁啊?”
坐在前面的弥雪宁回头笑道:“今我,你不记得‘小霸王’了吗?”
“‘小霸王’?”石源和笑出了声,“你比我还厉害。”
今我这才想起来。
白夜笑着说:“当年今我揪着少唯的领子把他拖到水池边时,那可是全校轰动啊。虽然他们才上学前班,但我们高年级的学生都自愧不如。”他朝今我竖了竖大拇指:“女中豪杰。”
潘少唯也笑着说:“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她要把我给扔进去呢。”
大家都笑起来。
“唉?后来你去哪上学了?在莫高寨也没看到你。”潘少唯问。
“崆城。”今我回答道,“就是岫云村下去那个岭。”
“崆城好啊,就挨着省城,比奚城经济发达多了。”许诺说,“那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我家在这里啊。呃,虽然我现在住在舅舅家。”
“那我们以后岂不是经常见了?”潘少唯笑着看了看白夜。
“嗯,也要经常被打了。”白夜看着他笑道。
今我朝白夜扔过去一个山楂卷:“我哪有那么暴力。”
㈣
莫高寨就在莫高山山脚下,小小一个村庄散布在田间。
今我走上熟悉的小路,看着熟悉的风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漫上心头。
“这是我们小学,你没进去过吧?”许诺指着一所小院子说。
今我朝那片新刷过白粉的墙壁看了一眼,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
路过自己以前的家时,今我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断壁颓垣,相反,现在里面住着的人把这座房屋收拾得很好。
今我的脚步没有停留,目光扫过去时也没有波澜,像是参观一所别人的宅院。只是脑海中偶尔闪过一些片段,提醒着她那时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物是人非事事休,今我走过一条条小巷后,却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人非,物也会面目全非。
红日西沉之前,他们爬上了一座小山头,今我迎着山风俯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村落。她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死去,在这里迷失,也在这里回头。
那年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坐在草地上哇哇大哭时,一个叔叔对她说,要有钱,这样一个人才能生存下去。她回家后拼命攒钱,可就在那只存钱罐将要存满时,却被东方赫打破了。
今我又换了一个存钱罐,却再也存不住钱了。每次向里面投硬币时,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它即将被打破的情景。后来,她自己打破了那只存钱罐。后来,她再也没有存过钱。
就算是没有钱,她总有一天也会离开那个家的。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许诺看着她说。
今我看着天光一点一点熄灭,感到风从草间席卷而来,寒意渐渐漫上全身。
他们起身下山,走到村口时,看到了白夜。
白夜站在一株柳树下,身旁停着一辆摩托车。他冲他们笑道:“这么晚才下来?玩什么呢?”
许诺笑道:“正好,省了我走山路了。”
今我坐上白夜的车,白夜转身把外套裹在了她身上:“抓紧了。”
许诺向他们挥了挥手,目送着他们离去,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照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白夜骑车沿盘山公路而上,越往上山路越陡,今我紧紧抓着白夜的衣服。
风呼啸着从耳边吹过,白夜偏过头大声问今我:“冷吗?”
今我凑到他耳边大声说:“不冷,你呢?”
白夜笑着说:“我也不冷。”
今我感觉到白夜穿得单薄,看了看自己身上白夜的外套,忽然伸出胳膊环在了白夜腰间。
白夜身体颤了一下,接着咧开嘴笑了。
深蓝色的天幕下,路灯发出的白光打在沥青地面上,照亮了一圈一圈的盘山公路。一辆摩托车飞驰在蜿蜒的山路上,两旁的树木化成黑影在风中一闪而过。骑车的白衣少年眸中闪着星光,后座上的少女把头埋在少年肩上,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