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安鹤鸣睁开了黝黑的眼睛,时隔多年,她再一次看见了故国的月光,皎洁空明。只是几十年前,她是在上京城最大的广场上遥看星空,而现在...是在安家别苑的杂物间。
她是世间存在了两千多年甚至更久的神祗,之前为了一个凡夫俗子篡改天道,被劫雷打散神魂,才陷入轮回之中。眼下她在凡间的身外化身死于非命,竟意外唤醒了她原来的神识。
安鹤鸣心念一动,磅礴的灵力向四周逸散开来,她打了个响指,杂物间紧锁的门应声而开。
这具十五六岁的年轻身体,已经三日三夜粒米未进,安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一个小小的私生女,多的是人想要她的命。在没有找回真正肉身之前,她必须以正常人的方式活下去。
“姐姐,”一声甜美的嗓音柔柔地唤道,安鹤鸣回头一看,那张阴影里的少女娇颜映入眼帘,安家真正的大小姐安成玦,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姐姐从哪里学的开锁呀?”她咯咯咯地笑起来,阴恻恻的,充满了威胁。
安鹤鸣清了清嗓子,微微勾唇:“成玦,你去帮姐姐找点吃的好不好?我被关了三天,也是实在忍受不了才偷偷出来的。能不能别告诉爸爸?”她的眼睛宛如深潭,好像任何光芒都会在这深邃的眸子里石沉大海,只是安成玦看不来她的异样,还把她当做以前好欺负的安鹤鸣。
安成玦摇了摇头:“姐姐,不行哦。”她故意晃晃手中的录音笔,“爸爸不放心你,是我自告奋勇来盯你的呢,我们刚刚的对话...我保证会让他一字不差的听到呦!”
“怎么可能!”安鹤鸣惊诧道,“安成玦你不要挑拨离间,爸爸一直很爱我的,都是因为你和许阿姨...他才会打我的!”
走廊里的灯瞬间亮起,楼梯拐角处,她看见了安怀国阴鸷的脸庞,硬朗的眉宇间是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
“安成玦,你不知道么?李代桃僵的把戏,是玩不长久的。”安鹤鸣意味深长地笑笑,若说方才看见自己这便宜妹妹只是有些疑惑,如今看见安怀国,她才真的明了。
“你在胡说什么?”安成玦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慌,她立即回头奔向安怀国的怀抱,“爸爸!”
男人将她轻轻推到一边,而后三步并作两步,毫不犹豫地向安鹤鸣苍白的脸颊上扇去一道掌风。只是不等他打中,一股突如其来的威压牵制住他的下盘,凭着惯性,他向前栽倒。
“安家主,”安鹤鸣不怀好意地笑笑,“你和安成玦本来没有父女缘分,如今却因为一场算计被强硬冠上血缘关系,作为反噬,你的代价就是自她之后再无子嗣。当然,信不信由你,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万一哪天真相大白,怕你尴尬。”
安成玦仓皇扶起安怀国,巴掌大的小脸泫然欲泣:“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家好?爸爸好好的,你为何要诅咒他!”
“你这个孽女,从安家滚出去!”安怀国歇斯底里地吼道。
“好,”安鹤鸣事不关己地笑了,“我妈所托非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还是换不来你这个人渣的心。如你所愿,我现在就从这里离开,该是安家的东西,一样不会带走。”
安怀国肉眼可见地颤抖一下:“你...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安鹤鸣嘲讽地瞥向他,目光里不掩鄙夷,还有些隐隐的悲悯,“来安家的这一年,你没给我买过任何东西,这些浆洗到发白的衣裙还是我妈生前留下的。说清它们的来历,省的被有心人编排。行了,我们余生不见。”
她当然不是说着玩玩,这一句话就是禁制,若非她想,安怀国终其一生都无法近她的身,也无法主动联系上她。
安鹤鸣回到了母亲的故居,破旧的公寓楼坐落在繁华上京城的边缘,晚间别处灯火通明,唯独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矮墙四周都弥漫着一股尿骚味,成群的流浪猫狗在绿化带里穿梭。
她在门把手上轻轻一点,进了家,遥遥地看见客厅沙发上有个人影。“你不该留在这里,”她笑得牵强,“妈。”
青灰色的鬼影瞬时大骇,她猛的回过头:“皎皎...你也?”眼里泛着虚影,她没有实体,自然不可能流下眼泪。忽然周围阴风呼啸,白春临像一个膨胀了的气球,她七窍流血,低吼出声:“我去杀了安怀国那个人渣!”
安鹤鸣一挥手,压下对方冲天的怨气。“放心,我还没死,也死不了,”她打开灯走过去,露出了自己的影子,素白的手指想要抚上白春临的额头,只是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她的手穿过了女人的魂体,“你虽有执念,却不曾杀生。如今这么虚弱,已经不适合待在阳间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你不是皎皎!我曾经偷偷去安家看过她,她根本看不到我,你是什么人,竟要冒充我的女儿?”白春临被压制着无法发作,只得色厉内荏地瞪着她。
安鹤鸣笑笑:“去投胎吧,你的心愿我替你达成,我虽然不是你的女儿,但也是这世间为数不多想对你好的人。”不等对方反应,她的手指已经点上面前人的眉心,身后的虚空被撕开一条裂缝,能听到另一个世界百鬼的哀吟,还有仙境的钟鼓乐声。
她看着白春临被拖入那个世界,展颜一笑:“妈,下辈子再见吧,换我来保护你。”她莫名想起以前的生活,母女二人在整个上京城都是不受人待见的存在,白春临明明是白家的大小姐,却因为未婚生女被赶出家门,找不到好工作,从这具身体懂事开始,她们就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安怀国现任的妻子常常上门来找她们麻烦,次次都是白春临为她挡下毒打,还笑着安慰她说自己没事。
直到一年前白春临病重,回光返照时对她说:“皎皎,好好活下去,妈妈想一直保护你,可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毕竟是自己残缺神识所经历过的事,与她本就是同出一源,心底泛上来的酸楚缠绵骨髓,如此真实。
她的小名是皎皎,因为明月皎洁的光曾是活在地狱里的白春临唯一的救赎。安鹤鸣阖上眼睛,一切都随风而去了。
她在保险箱里翻了点零钱,去楼下商店买了桶泡面,不管如何,日子还是要过,饭还是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