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件事怎么结束的呢?
想起来了。他被打了十个鞭子,罚闭门思过一个月。
闭门思过的一个月他的衣食待遇和平常并无差别,身上的鞭伤在思过完成之前已经痊愈,甚至是伯父亲自替他上的药。他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除了,他再也不碰那把剑。
后来,类似的事情时常发生。他每次都向伯父申辩,却每次都败在血淋淋、明晃晃的“证据”面前。
但是,即使每次伯父都狠狠地罚他,过后对他的疼爱却丝毫不减。
时间长了,不只云门上下习惯了大公子胡作非为、狠毒成性,连他自己都快要习惯了。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的修为即将小有所成。无意间听到了那不经常相见的伯母和一个门人的对话。
他才明白,自己那些无缘无故的“丰功伟绩”从何而来。而自己又是挡了谁的路。
现在的云流景已经记不起当时自己的心情了。只记得他立刻跑去找伯父告发,却看见云流岸正站在伯父的房间里,嚎啕大哭。
他说:“父亲,明明我才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只疼云流景?为什么不论他犯什么错你都可以原谅他,而我只要犯一点错你都要发好大脾气?
是不是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就因为他的天赋比我好,将来你会把云门也传给他……”
悄悄地从伯父的院子里出来,云流景毫无头绪地乱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万籁谷。他在谷中幕天席地睡了一夜,再出来,云门便多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经常偷跑下山吃喝玩乐,很快,原本时常被夫子称赞的课业已经远远不能同云流岸相提并论。
在他十六岁时,不学无术、不思进取甚至风流成性的名声已经快传遍整个玄门。
可是,伯父对他的包容似乎是没有边界的。即使成为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依旧能轻易得来伯父的疼爱。后来,他索性常年流连山下,只是偶尔回一次家……
云流景看看墙上的剑,又看看手中的赤面乌骨扇。往事如烟,一笑作罢。既然有了新的在意的人,换种活法又何妨?
十天后,竹轩。
江城迎来了今年的初雪,层层叠叠的竹枝竹叶附上了不厚不薄的积雪,空中的雪花还在不疾不徐地飘落。微风吹来,飞雪斜飘,整个竹轩飒飒作响。
白雪、青竹环绕着竹轩的白墙黛瓦,廊下两人铺毡对坐、煮酒烹茶。云流景御扇从天而降时入眼的便是这幅画面。
“原以为你们被困在山中定是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还想着来探望探望。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青穀和廉子衿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之时便见到云流景凌空飘下,仿佛踏雪而来。
廉子衿起身去房中给云流景拿垫子,云流景便直接坐在了他空出来的位子上。十分自如地将廉子衿的杯子移到另一边,又伸手拿过一个杯子。提起正温在红泥小炉上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廉子衿将垫子拿回来,云流景正将一口酒咽下:“你们两个真是会享受,哪有半点儿受罚的样子。难为我冒着风雪赶过来。”
有灵力护体的人怎会惧怕这么一点风雪寒气,但廉子衿和青穀也不去拆穿。廉子衿提起酒壶,亲自给云流景满上:“多谢云公子远道而来。”
“哈哈哈……”云流景笑道:“子衿,看起来心情不错嘛。”随即又转向青穀:“小青穀,你呢?”
“如此美景,心情怎么会差呢?”青穀端起自己的酒杯,向前举起。另外两人也举杯而起,一饮而尽。
“说真的,玄门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们却过的如此惬意,传出去绝对会招人恨的……”
三人一边赏雪一边聊天,几个时辰倏忽而过。冬天日短,日色很快隐去。云流景本欲留宿竹轩,却突然接到云门来信。
“发生什么事了?”看着云流景骤然改变的神色,青穀问道。
“云门生变,我要赶回去!”云流景说完,立即将赤面乌骨扇抛至空中。
“我跟你一起……”一句话没说完,青穀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出长白门。
“半兽族来犯,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必忙了。”话落,赤面乌骨扇已经行出一段距离。
……
第二日鸡鸣一声,青穀和廉子衿便被院外的动静叫醒。
“子衿,阿穀,快出来……受伤了,快……”
廉子衿跑出门来,便看到浑身是血的云流景抱着一名同样浑身是血并且已经昏迷的女子向自己跑来。
“师姐!”云流景怀中所抱女子,正是萧雨歇。
“她怎么了?怎么会受伤?”立即跑上钱去。
“快带我去找路先生!”云流景大喊道。
“给我。”廉子衿伸手去接萧雨歇,却被云流景躲过。
他说道:“你在前面带路,快。”
青穀赶到竹轩的时候,廉子衿正带着云流景往外跑。
三人敲开路寻的门,将萧雨歇放在了青穀曾经躺过的那张软塌上,之后便站在一边,看着路寻为她把脉、检查伤势……
“路先生,她怎么样了,伤的严重吗?”见路寻结束了把脉,云流景忙问道。
路寻没有应答,而是走到了软塌的一头,将手掌附在了萧雨歇的额头处。他的手和萧雨歇的额头接触的地方,出现了淡淡的青光。
片刻后,路寻收手,看向云流景等人:“她是被谁所伤?”
“我,我伯母……”
青穀和廉子衿都转头看向云流景,只听他继续道:“那一掌本是打向我的,是她为我挡下了。”
“路师兄,师姐伤的严重吗?”青穀走到软塌旁边,检查着萧雨歇身上的伤。幸好,萧雨歇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
路寻回答道:“她的伤只有一处,不在身上。”
闻言,廉子衿一惊。路寻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
“雨歇灵识受损。”路寻沉声道:“当时那一掌打在她身上应该是偏了些,不然,她的灵识会被当场击碎。”
“云流景,我师姐怎么会被你们家的人所伤?你给我解释清楚。”听路寻说萧雨歇灵识受损的时候,青穀便感觉如坠冰窟,随即便是暴怒。
看着满脸怒意瞪着云流景的青穀和一言不发的云流景,廉子衿出言道:“阿穀,先别急。先听路师兄说救治之法。”
路寻继续说道:“这种伤即使在玄门也十分罕见。雨歇现在虽未死,也不算生。”
“师姐会怎么样?”青穀问道。
“若是灵识一直处于缺损的状态,她便会一直昏睡不醒。直至……”路寻顿了顿:“直至身体的灵力被耗完。以雨歇的修为来看,时间大约是一个月。若是有外力辅助,可以维持的时日更长些。”
“如何辅助?”廉子衿问道。
“以灵养灵。”路寻回答道:“辅助之法便是有人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
“只是,这个方法也只能解一时之需。对于修玄之人而言,灵力是身体的本源。长久地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另一个人体内,两人共用一个人的灵力,结果只会是两个人都灵尽而亡。”
“那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青穀紧紧地抓着萧雨歇的手,努力地感受着她的温度:“路师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
只见路寻脸色为难,纠结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却行不通。”
“什么办法?”廉子衿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传说有一种叫作幽灵草的药材,有聚灵之效,可以医治灵识受损之症。”路寻说道:“不过,我们拿不到这种药材。”
“怎么会拿不到?你告诉我它长在哪儿,我去取。”从进来便不曾开口的云流景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抓着路寻的手臂问道。
“鬼界。”路寻说道:“传言,它长在鬼界。”
……
廉子衿将萧雨歇带回昙筑,青榖替她梳洗干净,换上了新的衣服。之后,二人趁夜离开了长白门。
青榖和廉子衿虽然并未被看守或是监视,两人的行动仍旧自由。但毕竟被罚终生不得出长白门,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他们选择入夜后启程,前往鬼界找寻幽灵草。
“这里是没有白天吗,怎么每次来都是这么黑?”站在往川河畔,青榖开口道。
上次来到这里还遇见了一个半兽族人,如今却是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先到对岸去看看。”廉子衿开口道:“上次遇见那人便是在对岸。”如今他们能够求助的,只有烛阴。
二人来到河对岸,一直向里走去。借着偶尔出现的会发光的花草,两人发现他们此时所处的应该是山谷中的一片腹地。周围着实荒凉,两人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既不见房屋也不见人迹。
正一筹莫展,一个黑影从对面走来。那人一身黑,完全融入在黑暗中。若是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青榖和廉子衿对视一眼,谨慎地朝着那人走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青榖和廉子衿握剑的手也逐渐变紧。
“丫头,你怕我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青榖和廉子衿同时放松下来。
“阿姆。”
青榖跑到那人身前,见她将斗篷帽摘下,柔和的容颜露出,正是许久未见的烛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