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怎么办?”萧雨歇松开青穀,开口问道:“要如何向各家交代?还有,要如何跟子规兄长交代?”玄门众家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解释,自己人才是最难过的一关。
廉子衿沉思不语,青穀开口道:“我去和长老解释。”
“你要怎么说?”云流景问道。
“如实说。”
“可是……”云流景想要说那件事情不应该让别人知道,但是却没有说出口。廉霁是长白门的长老,但也是廉子衿的兄长,是青穀和萧雨歇的师兄。
“我相信长老。”青穀继续说道:“异族为玄门所不容,但我不是异族,师兄是我的亲人。”
青穀没有注意到,在她说“我不是异族”这句话时,廉子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
“子规兄长决计不会有伤害阿穀之心。”萧雨歇表态道。
廉子衿虽然没有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云流景看着三人,说道:“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这么做吧,想来,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那其他人呢,要怎么糊弄过去?我们几个可是当着玄门近千人的面救下了一只为祸人间的灵兽。”
“庐州的水患和小四无关。”青穀说道。
“可闽中的大雨却下了一个多月,若是再晚上半天,最大的那条河就会决堤,整个闽中都会淹没在一片洪水之中。”
云流景幼时偷跑下山,去的最多的便是荣余之山紧挨着的那片土地。对于闽中,自然有着不浅的感情。
禁闭期间,他也跑到山下去看过。原本卖松糕和鱼饼的小摊已经被洪水冲的不知去向,他曾经喝过泥鳅汤、吃过八宝豆腐的瓯越阁也已经人去楼空。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木片树枝漂浮在没过腰部的积水之上。
那一瞬,他似乎切身体会到了人族对于兽族和半兽族的惧意跟仇恨。也明白了三族不可共存的道理——当某个种族有了超脱绝大多数生灵的能力之后,他们的存在是不被接受的。
就像神族升天、鬼族入地、化境者隐世,一旦所达到的境界不同,生灵便不可共存。
平庸的生灵惧怕强者,比强者为王更正确的是寡不敌众。
所以,超脱凡俗却敌众我寡的兽族和半兽族注定被驱赶。
“先去见兄长,剩下的事情和他一起商议。”廉子衿说道。
闻言,云流景道:“对啊,廉长老和那些人周旋了这么多年,自然最明白如何才能堵住他们的嘴。既然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我们为何还要在这里绞尽脑汁?”
鬼界,无尽暗夜。
“你回来了,大人的身体恢复了吗?”无疆看着走进来的烛阴问道。
烛阴没有答话,直到站到了无疆身前,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将灵兽带出结界?”
听到烛阴话语中的怒气,无疆却依旧面不改色,她慢慢跪坐到一旁的榻上:“哦,听窫窳说大人很重视那只长右,我就想试试计划能不能成功。没想到,效果居然这么明显。这下,大人应该很快就能和人族决裂了吧?”
“你可知,若是我晚到一步,她就没命了!”烛阴怒道。
“任何计划都要有风险不是吗?”无疆仍旧不以为然:“何况,你不是把人救回来了吗?”
“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到呢?”
无疆道:“我都说过了,任何计划都有风险。既然现在已经过去了,那就没有什么万一了。”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次没有成功又能怎么样,不过就是再多等上十几年罢了。死的是那个丫头,大人的灵识又不会散,再找新的宿主就行了。一万年都等了,还差这几年吗?”
听到无疆的话,烛阴满脸的怒气被震惊所替代:“这么说,你原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
“也不能这么说,她计划成功了当然最好,就不用再等上十几年了。但万一失败了,也没什么。”
“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阿姐,你不要被仇恨遮住了双眼。”烛阴半蹲半跪在无疆身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
“是你太心软了。”无疆盯着烛阴的眼睛:“你现在跟我讲‘人命’,不觉得可笑吗?我为什么要同情他们?”
烛阴注意到了无疆眼中的疯魔,沉声道:“大人的灵识找到合适的宿主若是这么容易,也不用等上上万年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若是这位宿主死了,很有可能要再等上万年。”
烛阴话落,无疆沉默不语。
烛阴又问道:“我问你,向大人射出暗器的那人是谁?”
“这个,你便不要管了。”无疆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伤及大人。”
见无疆不打算说出那人的名字,烛阴起身,向外走去。走至门旁的时候顿住了脚步,将一个瓷瓶向后抛去。
无疆伸手接住,只听烛**:“胸中的淤血还是吐出来的好。”
待烛阴的身影消失后,无疆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淤血涌上喉头,“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
狱法之山的两层结界,一层由兽主的半身修为化成,用以抵御人族;一层由十数位灵力高深的玄门修士共同炼成,用以抵御兽族。
以她的修为,单独进出结界尚且留有余力。但带着一只灵兽出去,半兽族能做到的只有烛阴一人。
此次为了完成计划,她不惜冒险,自然伤的不轻。
无疆将瓷瓶打开,倒出药丸服下:这三界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想要重返人间,总要有牺牲……
烛阴来到往川河畔,庞耳正跪在那里。
一个月前,他先是被廉子衿扔给了云流景和萧雨歇,后又被他们随意扔到了荣余之山的一个角落。云门大乱,青榖将笑浮收回,他才有机会逃回来。
“长老。”见到烛阴过来,庞耳恭敬地喊道。
烛阴来到近前,直接开口问道:“云门大乱那日你在干什么?”
听到烛阴的话,庞耳有一瞬间的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道:“长老,我那日奉族长之命陪同阿炎去人界放火。后来被玄门的人抓住带到了荣余之山,再后来,云门大乱,我趁乱逃了回来。”
“你可曾向青榖发射暗器?”半兽一族,最擅长用暗器的便是庞耳。
“没有,绝对没有。”庞耳连忙否认道。自从因为在东海伤了那丫头被罚跪一年之后,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对那丫头下手了。
再说了,那个臭丫头的修为也增长的的太快了,再加上那根鞭子,单独遇上了,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
云门。
听完青榖和廉子衿等四人的解释,廉霁此时的心情用大吃一惊来形容绝不为过。
一个人从小被半兽族人和灵兽养大,并且还生长在狱法之山,此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如何能让人相信。
但是,联想起青榖初入长白门时的情景以及后来执意要相救灵兽的事情,廉霁自然明白了此事的真实性。就算是为自己犯下的错找借口,也绝不会有人愿意和兽族及半兽族扯上关系。
“这件事我清楚了,但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廉霁看向廉子衿:“你们大闹云门一事尚且放在一边。但是阿榖你可想过接下来要如何自处?”
“人族和兽族势同水火已成不变之势,如今又牵扯进半兽族。在这三族之间,你要如何抉择?”
廉霁一针见血,直接问出了青榖一直担忧却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青榖低头,沉默不语。
她不会背叛长白门,但又怎能对自小陪她长大的灵兽以及对她有养育之恩和救命之恩的阿姆刀剑相向?
廉子衿看了青榖一眼,回答道:“兄长,我陪阿榖回长白门,从此闭门不出、不问世事。”
闻言,四双眼睛全部落在廉子衿身上。
廉子衿继续说道:“阿榖的身世一旦泄露,定为玄门所不容。不参与其中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你才二十岁,阿榖才十七岁。”廉霁道:“你们当真决定要在山中了此一生吗?”
“伯父也是不到而立便开始闭关修炼。我们不过比他早上几年而已。”廉子衿说道:“兄长不必忧心。玄门修道之人的追求无非是两个,一为惩奸除恶、匡正扶道,二是道入化境、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
“我和阿榖只不过是二择其一罢了。”
“可是长白门呢,你要抛下不管吗?”廉霁追问道。
“长白门有兄长就够了,还有师姐在旁辅助,我不担心。”廉子衿说道:“何况兄长也清楚不是吗?我志不在将门派发扬光大,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接下长白门的。”
“看来你早就做好了抉择。”听到这里,廉霁怎会想不通,廉子衿肯定是早就做好了决定。
廉子衿不置可否,躬身致礼:“还望兄长成全。”
……
从廉霁处出来,四人皆沉默不语。
一路避开他人来到万籁谷,云流景才开口道:“就像廉长老所说,你早就有了决断。什么去找他商量,不过是去告知一声同时让他帮你想办法堵住悠悠众口罢了。”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廉子衿笑道:“我不过是没有提前告知你们。再说了,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你还有更好的吗?”
闻言,云流景气极反笑:“是啊,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谁又能比得上你廉小公子足智多谋啊?聪明到把自己一生的自由都搭进去了。”
“如何又扯到一生的自由了?”廉子衿缓声道:“我已经说过,这不过是一种选择。就像有人选择云游世间、行侠仗义,有人选择避居山林、清茶为伴。我和阿榖能够隐居长白门,专心修行,也是一个机遇。”
云流景想起了一年前在睢阳宋宅,眼前这个言避居山林专心修道不过是一种选择的人曾意气风发地说:“千万年来修玄之人何其多,真的进入化境得以长生的又有几个?我们身在玄门,责任是除祟降妖、扶正匡道。无愧于心便可,何必执意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他看着廉子衿,竟一时无言以对。不知是该夸他重情痴情,还是气他将人生当儿戏。
此时的云流景心中还没有走进一人,当几年之后他真正体会到心死的感觉之时,想到今日对廉子衿的不解和劝说,只是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