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留纽卡斯尔的两天里,金登干接连收到北京的两封电报,告诉他使团已经启行,并催问他伦敦接待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他当即拍电报做了回复,大致汇报了接待准备情况:这个季节伦敦的房子特别难租,而且好多房东不愿把房租给中国人。他到处打听,终于找到了一处带家具出租的房子,是波特兰街四十五号的一幢四层楼房,房主是一位伯爵夫人。房子足够大,房间整洁,器皿齐备,陈设讲究颇有气派,足够一个使团十余人住下,价格也还公道,每月租金一百零五镑,已付下了三个月的租金。惟一的缺憾是洗澡间和厕所太少,好在附近有一个公共浴室。金登干掐指算了一下,使团估计会在1月中旬以后到达。从纽卡斯尔回来后,金登干找了一个得力的男管家,还配备了两名男仆和两名女仆,花钱对房
子重新作了装饰和布置。做事向来细心的他,还带着办事处的亲信屠迈伦去铁路公司谈了迎接专列的事,去警察局洽谈了道路上的警察值勤,以防到时候路人围观滋事,发生意外。做完了这一切,到了1月18日,他让屠迈伦留在伦敦办理接待事项,自己会同外交部的两个职员,亲自去南安普敦港,迎接预计于后天到达的中国使团。
等候期间,他收到郭嵩焘的一封中文信件和一张名片。郭感谢他在伦敦所做的一切,要他不必置备杯子、茶碟,以免破碎,一应日用使团都带上了。他不由暗笑郭的为人,真是小心得可以。
1877年1月21日,郭嵩焘与副使刘锡鸿,参赞黎庶昌、马格里,翻译张德彝、凤仪一行抵达英国南安普敦港,总计海程五十余天。金登干等人陪同他们乘火车于暮色中抵达伦敦。
金登干夫人艾伦·玛丽也来到了火车站,迎接了郭嵩焘的如夫人梁氏,并带她在其他人到达波特兰街使馆兼官邸之前,先去看她那套房间。随后,德比伯爵夫人、威妥玛夫人、阿礼国夫人都来拜访了郭夫人。随后坐马车抵达的郭嵩焘,对他如此周到的接待表示了感谢。郭嵩焘查看了房子的每一角落,似乎对房子的整洁,也许还对所有一切的富丽堂皇都颇感意外。当天的晚宴,金登干安排了伦敦城里最好的中国厨师掌勺,让在海上颠簸了近两个月的他们吃上了中国菜。郭表示,三个月后还要续租这里的房子。
随后几天里,金登干让妻子陪同郭太太游览了伦敦城,还去了玻璃屋、动物园等处。他要完成赫德交给他的任务,就必须让郭对自己抱有好感。让女眷们先建立起感情,是最实用的社交方法。
等待觐见女王期间,郭嵩焘听说有两艘中国政府订购的舰艇,“伽玛号”和“戴塔号”即将试航,很想去纽卡斯尔看看。金登干介绍说,这些舰艇装有最重型的大炮,每艘四门巨型火炮,各配备六百发炮弹,可以击穿所有的装甲舰,这更让他欲先睹为快。但考虑到还没有觐见女王递交国书,先在军工厂露面不好,会让报纸抓住大做文章。在金登干的劝说下,他改变了主意。金登干想出了一个主意,舰艇试航途中在一个叫斯匹特兰的港口稍作停留,以便郭嵩焘在岸上悄悄观察。
郭嵩焘看了很兴奋,就舰艇的火力配置和造价问了很多问题。金登干告诉他,这两艘舰艇的航速都超过了九海里,使用了复合发动机,是目前最新的改进型战舰,如果中国政府有意向订购同一型号的舰艇,造价会更便宜。他表示,将在朴次茅斯[1]军港为公使大人安排一次正式的视察,到时他将亲自陪同前往,公使大人可以在舰上亲手操作一回火炮,试试它的威力。
2月17日,久雨初晴,两艘军舰从阿姆斯特朗军工厂驶出,前往朴次茅斯军港,金登干陪同郭嵩焘前往视察。一同前往的还有他的妻子艾伦,使团参赞
[1]朴次茅斯(Portsmouth),别名庞培(Pompey),位于英格兰东南部汉普郡。
黎庶昌、马格里,翻译张德彝,两名海军部的军人。
一行人鱼贯着登上舰艇,大副、管轮、水手们在琅威理舰长指挥下秩序井然,军容整齐。水手们开始操作大口径火炮,郭嵩焘在“伽玛号”炮艇上亲自发射了大炮,艾伦作为金登干的代表在“戴塔号”炮艇上发射了第二发炮弹。震耳的轰鸣中,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准确命中了远处的标靶,所有正式客人都是阿姆斯特朗公司请来的,他们全都鼓起掌来,对公使大人的镇定和金夫人的勇敢异口同声地表示钦佩和惊讶。两艘舰艇也得到了海军部官员的一致赞誉。
金登干告诉郭嵩焘,已经发货驶往中国的“阿尔法号”和“贝塔号”,不过是现有型号的扩大,而这两艘是海军作战中一个新的起点,火炮口径之大,使得水手们不得不使用新的架设方法和操纵方法,而这样射程更远,瞄准也更精确。琅威理船长说,他毫不怀疑“伽玛号”和“戴塔号”炮艇将以最漂亮的军舰姿态驶抵中国。郭嵩焘听了一脸兴奋,说,如果再多几艘这样的舰艇,何愁我大清海疆不靖?他表示将敦促政府继续订购这些舰艇。在当晚的日记中,他郑重记下了抵达英国后第一件有意义的事:“(光绪三年五月初五日)金登干约至朴次茅斯观所造铁甲小船。莼斋、在初与马格里偕行。”
在场的《泰晤士报》的一个记者,后来引用了海军上将斯图尔特的话评价这些炮舰:“一个真正的水手只要一踏上舰艇就会感觉到,这正是他所要的东西,是应用机械科学最渊博的知识来满足水兵最真实利益的东西。”
使团继续着在伦敦的日程,觐见女王、递交国书、出席白金汉宫的音乐会、与外交大臣会谈,等等。在递交国书时出了一点小纰漏,国书上只说郭嵩焘是正使,没有标明刘锡鸿是副使。周折了一番,国书又重新寄达并递送。与使团相处一段时间,金登干注意到,郭嵩焘与马格里的关系似有好转,起码表面上看起来,马格里似乎成了郭的随从。
马格里还几次三番来办事处找他套近乎,他记着赫德的提醒,只是与之敷衍。他还观察到,郭嵩焘与刘锡鸿的关系突然剑拔弩张起来,或许他们本来就是面和心不和的,现在才暴露出来?有谁知道呢?有传言说,刘锡鸿是李鸿章的人,派他进使团就是为了监视郭的。郭嵩焘好几次愤怒地跟他说,刘作为副使,不能随便向总理衙门写报告,但自从来到英国,此人已多次越级上书总理衙门,打他的小报告。有一次,两人还在公使馆里大打出手。郭嵩焘的一块眉骨青肿了好几天,刘锡鸿则被揍出了鼻血。郭嵩焘现在把他当做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透露说,他准备奏请皇帝免除刘的官职,如果辞呈不获批准,那就要求委派一名通晓中英文的人接替刘锡鸿和马格里。
金登干不想掺和到这些破事里去。尽管他喜欢郭嵩焘的通达、智慧,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而不喜欢一脸粗鲁相的刘锡鸿——刘曾在出席白金汉宫的音乐
招待会上发出粗重的鼾声,实在不可原谅!但郭、刘的是非对错,他才不想去辨个究竟。不过,他还是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写信告诉了远在北京的赫德。他认为,发出这些情报是他的责职所在。他只是在忠实地履行上司的指令。
在信的末尾,他又习惯性地问候了上司的身体和健康状况。并说自己患了重感冒,颈脖僵直。妻子因忙于护理得了麻疹的孩子们,也没有了笑容。“我凭借着一盏汽灯在伦敦雾中工作。”
写好信,封口前他又重新看了一遍,计算了一下这封信到达北京的时间。他估计,此时的总司大人,已经结束对各口岸城市的巡视,回到北京了。
讲述人:阿瑟
1900,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