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十清观后院。
八荒和云明道人对面而立。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许久,终是云明道人打破了沉默:“阁下既然来找我,却怎地到了此地却不说话?”
八荒看着云明道人,深呼一口气说道:“来时我一直在想,堂堂中州令的云明道长究竟是何等人物,怎么此刻看来,竟更像是一名暮年老人。”
云明道人不理他话语中的无礼之意,轻笑一声:“人活百年,就算是你潜心修道,习得无上功法,最多不过比凡人再添几十年罢了,谁又能逃得过轮回呢?阁下来此,莫不是与我讨论这人世间最敌不过的岁月吧?”
八荒听闻连胜赞道:“好好好,想不到云明道长果然已经参透天地造化最终敌不过岁月二字,实在令在下钦佩。”
云明道人有些烦闷的拂袖一摆,不愿与他再胡扯些别的,直接冷声说道:“阁下内力深厚,功法超群,不知夜闯我十清观非要见我这个‘糟老头子’是何用意?还给我师弟门下得意弟子种下心魔,真当我十清观好欺负吗?”
八荒倒是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只是心喜那柄剑,便想借过来观摩一番,谁知那小兄弟心智不成熟,竟被我吓得失了神,不过这对你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有了我这个心魔,只怕他日后会更加勤奋的去修行了,怎么在你看来就成了欺负人了?”
云明道人听言一窒,却也不好反驳他,毕竟刚才自己一直没有出手阻拦,也是为了给白逸见识一下高手的实力,好让他奋力修行,莫辜负了师弟的心血,谁知此人竟然看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不知阁下前来找我,所为何事,真的是为了木掌门而来吗?”
八荒则是轻笑了一声,走到院中石桌前不客气的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云明道人:“我并非为木非凡而来,只是怕你不肯见我,才信口胡诌了个幌子,云明道长,你乃是如今中州举足轻重德高望重之人,在下心有一惑,想来也只有道长能为我解答了。”
“哦?”云明道人看着八荒仿佛真有心事的样子,便也过来石桌这边,与他对面而坐,疑惑道:“像阁下这样的人,也有难解之惑吗?”
八荒则是摇了摇头:“我心中所惑,是未来。”
未来?
云明道人看向八荒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阁下究竟何意?”
八荒看了看云明道人严肃的神色,似是心中早已料到,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下只是听闻贵观有一无上神器——周易盘,可窥测使用之人未来数年的运势,这才贸然前来,想请道长将周易盘借我一用。”
“放肆!”云明道人听到这登时大怒,一拍石桌:“阁下夜闯我十清观,我本不想与你计较,可你竟得寸进尺打起了我镇观神器的主意,真当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话音刚落,石桌竟在这一掌之下轰然倒塌,化为齑粉,可见这一掌的威力和云明道人深厚的内功。
八荒拍了拍扑在身上的石粉,又看了看一脸震怒的云明道人,苦笑一声:“道长一把年纪,怎么还这么大的脾气,我只是借用一下,又不是要抢夺,道长又是何必呢?”
听到这,云明道人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正要出手之际,只见八荒摆了摆手:“在这打你不怕把你道观后院给夷平了?我知道一个地方不错,要打的话,我们去那打怎么样?”
说罢便身形一闪,直接跳墙而出,还嘲讽道:“道长可要跟上啊。”
云明道人本来还有些顾虑怕是对面设下陷阱,但转念一想,这可是自己的西州,若是面对挑衅之人却避而不战,传出去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话,当下也不再多想,向着八荒的身影飞身追去。
只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月色下飞驰。
八荒终于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一脸玩味的看着云明道人。
而云明道人一看周围环境,愣住了,这不是昨天那个死了一堆人的地方吗?虽然尸体已被移走掩埋,可在月色下还依稀能发现一些血迹,然后他转头死死的盯着八荒:“是你干的?”
八荒咧开嘴一笑,邪魅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瘆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那些人在您眼皮子底下作恶,想来道长也容不得他们,而我刚好路过顺手就帮您解决了,您不会怪罪于我吧?”
云明道人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会,然后说道:“他们自是罪有应得,可你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十清观的底线,先是在我十清观外杀人,又夜闯十清观,还打起了我观神器的主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八荒见他竟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也懒得辩解什么,依旧心平气和的说道:“我只是心中有惑,想借周易盘一查,仅此而已,还望观主行个方便。”
云明道人见话已至此,摇了摇头,直直的站在原地看着八荒,冷声道:“罢了,出手吧。”
八荒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却依旧不死心道:“既然非打不可,不如我们立个规矩,我若是输了,便永远不再打周易盘的主意,你若是输了,就将周易盘借我一用如何?我们以月为证……”
“聒噪。”
八荒话还未说完,云明道人却懒得再跟他喋喋不休下去,冷哼一声,便率先出手向八荒袭来。
八荒见云明道人不再和他废话直接出手,忙闭上了嘴,不敢轻敌,谨慎接战。
月色下两人激烈的战斗。
打了一会之后,两人对拼了一掌,都各自震开几步,云明道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谨慎,如此道行之人,自己却之前从未听说过,难道是他闭关的这几年中州又出现了几名高手?又或者是哪里的世外高人出山了?
而八荒也一脸邪魅之笑的盯着云明道人看,出声道:“西州令云明道长,道行竟如此高深,果然名不虚传。”
云明道人冷哼一声,自踏入九清之境以来,还从未与人交手过,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试试自己的实力究竟到了哪种地步,而此地刚好处于荒郊野外,也不用担心会伤到别人。
云明道人这般想到,随即欺身上前全力施展招数,招招威力非凡,竟连附近几颗碗口般粗的树木都震断了几颗。
而八荒这里则是越打越心惊,现在他只能凭借自己灵活迅速的身法去躲开木非凡的攻击,鲜有能找到反击的机会,一看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便硬生生与云明道人对打了一掌,随即身体倒飞出去,倒在了地上,不过他很快就站了起来,还不忘潇洒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虽然有些狼狈,但好歹是离开云明道人的攻击范围了,这样就有机会反击了。
只见八荒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上渐渐散发出一种青色的光芒。
云明道人见此,也不再贸然进攻,而是谨慎的盯着八荒这边的动静。
几个呼吸之后,八荒睁开了眼睛,身上的青色光芒也消失了,只是浑身的气息仿佛变了一个人。
若是十七在这,他肯定会惊讶,现在的八荒和他发狂后的感觉竟然有些相似。
八荒咧嘴一笑,显得有些诡异,目光中流露出对战斗的渴望,直接对着云明道人就冲了过去,速度快到只能看得见影子。
云明道人暗道一声不秒,不知此人使用了什么秘术,感觉此人的修为要比刚才提升一大截,看来此战想要取胜并非易事。
战斗从刚才的单方面压制变成了两人旗鼓相当。
一番激烈的对战过后,两人都感觉再这么打下去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双方很有默契的都收了招式各退几步,然后一脸谨慎的盯着对方。
而此时八荒的气息也变了回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从未见过有如此诡异的功法。”云明道人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八荒不露声色的悄悄呼出一口气,然后镇定的说道:“我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既然你我不分胜负,我看还是别打了,我也不要你的周易盘了。”
顿了一下,又朝着云明道人挥了挥手,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看来我的道行还不够,那在下这就告辞了。”
说完,八荒就转过身潇洒的离开了。
而云明道人则一直盯着八荒缓缓远去的背影,也没有要去追他的意思,只是心中的疑惑更加浓重了。
直到八荒消失在了视线里,云明道人这才折身回十清观去了。
回到观中的时候,启明道人正在后院庭中焦急的等待,他将白逸照顾躺下后,就忙来到后院,可后院已经空无一人,而院中石桌竟已化为齑粉,虽说师兄功力已臻化境,可他还有有些担忧,便一直在后院等待。
一看师兄回来了,忙凑过去问道:“师兄,那人呢?”
云明道人一路都在思考,听到启明道人的问话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他,说道:“走了。”
“走了?”启明道人一听这话,顿时一脸疑惑,可看着师兄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
倒是云明道人突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我闭关的这几年中州又出现什么绝世高手了吗?和我不相上下的高手。”
启明道人闻言一愣,然后一副好笑的表情:“师兄你开什么玩笑,如今你已达九清之境,这中州除了木非凡还有谁会是你的对手。”
只见云明道人迅速的转过脸瞪着他,声音阴沉的说道:“我没和你开玩笑,我和刚才那人在外面比试了一场,不分胜负,而他此来的目标,是周易盘!”
“什么?!”启明道人一窒,顿时觉得此事有些惊悚,忙低头沉思了一番,脑海中倒是浮现出了这几年一些小有名气的高手,可要是想和九清境的师兄不分伯仲,根本不可能,想了好久还是没想出来,只得冲着师兄无奈的摇了摇头。
云明道人见此本就严肃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可师兄,周易盘为我派至宝这乃众人皆知之事,此人夜闯我派,还打周易盘的主意,岂不是要与我整个十清观为敌,他疯了不成?”启明道人说出心中疑惑,此人公然挑衅十清观,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虽说他与师兄不相伯仲,可整个十清观的实力加在一起,可不是他一个人能阻挡的。
“你觉得他做出这种事,还会留在附近等死吗?只怪我刚才太自信了,本以为我一人就可以制服他,谁知他突然用了一种怪异的秘术,竟强行将自身修为提升了一大截,我这才无法留下他。”云明道人有些懊恼的说道,不过他心中的担忧丝毫未减。
既然从未听说过,此人就像是凭空突然冒出来的一样,难道是某位隐世高人入世了?
只是这对中州,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启明道人此时突兀的说了一句话:“师兄,你何不试试,现在你能驱动周易盘了吗?”
云明道人顿时目光一亮,出关这么久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有些赞许的看了看启明道人,两人出了后院,一起向香火殿走去。
谁又能想到,十清观的镇派之宝周易盘,竟然就在每日香客络绎不绝的香火殿之中呢?
……
八荒一脸悠然的走了很久,直到他确定后面没有人跟上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淤血,瞬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可他不敢休息,依旧硬撑着往十七他们所在的客栈走去,他已经没办法像刚才去十清观那般飞驰了,甚至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无力。
“这老东西怎么这么厉害?自己已经不顾反噬使用了妖心秘术,竟然还被他伤成这样,若不是一直提着一口气硬撑,让他以为他俩旗鼓相当,只怕他肯定是不会放自己走的,看来今晚这一趟付出的代价太大,以后还是不要这么莽撞了,还要赶快走,天亮之前一定要离开十里镇,要是再被遇到就麻烦了!”
八荒一边走,一边心里这样想到。
已经子时了,天上是一轮满月,寒芒洒在这片大地上,静悄悄的,有些冷清,有一个人,在月光下,艰难的向十里镇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
也许是因为昏迷的时间太长了,亦或许是天生就比别人精神,十七一丝困意都没有,他坐在桌前,盯着摇曳的烛光像是在想事情,偶尔还能听到隔壁传来月藏的一两声呼噜。
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整个人像是入了魔一样,而且即是脉象暴乱,自己为何能够安然无恙?
思索间,他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便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靠在走廊边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八荒。
十七忙过去把八荒扶住,问道:“八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先别问了,你……你快去叫醒他俩,我们……现在出发去东州。”八荒无力的说道,可语气间却不经意流露出命令的意思。
十七微微皱眉,不过还是先帮他把睡的正香的月藏叫了起来。
月藏一见首领怎么受伤了,忙扶起……应该是架起八荒,一脸焦急的喝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
走廊的动静吵醒了客房正在睡觉的许多人,包括睡觉本来就不沉的陆影儿。
在几声咒骂声和八荒冷冽的眼神恐吓下,八荒才慢慢将声音压了下来:“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荒摆了摆手:“先别说了,天亮之前我们要离开十里镇。”
此时十七隔壁的房间门也打开一个缝,陆影儿探出一个脑袋,睡眼惺忪的向这边问道:“你们怎么了?”
十七见此叹了一口气,哎,还是把影儿吵醒了,只能无奈的说道:“八公子让我们连夜离开十里镇前往东州。”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吗?”陆影儿不解的看向八荒,发现他此时脸色不是很好,而且还被月藏架着,心里就更疑惑了。
八荒正不知道该怎么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轻声说道:“我刚刚遭遇三手帮了,好不容易才逃回来,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处,我们得快走。”
说完也不顾十七二人的反应,就示意月藏扶自己回房间收拾东西。
陆影儿一看八荒和月藏回自己房间了,便招招手叫十七过来。
十七一脸疑惑的刚走到门前,陆影儿一把就把他拽了进来,然后关上房门,拉着他蹲下,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我怎么觉得八公子今晚有些不对劲?”
十七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他的谎话太拙劣,一看就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三手帮的人根本做不到。可这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问题是,我们跟不跟他们走呢?”
陆影儿趴在十七肩头想了一会,然后才幽幽说道:“不管怎么说毕竟他们也救过我们,如今八公子受了伤我们就弃他不顾这不好吧,而且四人一起东行也相互有个照应,最重要的是不会无聊。”
十七闻言苦笑一声:“跟我在一起很无聊吗?”
“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人多热闹一些。”陆影儿忙解释道,他怕十七认为自己嫌弃他了。
十七却被她这个举动给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逗你玩呢。”
陆影儿羞得啐了一声,然后又语重心长的对十七说道:“不过十七啊,你这内向的性格为什么不能改改呢?自下山以来,你除了对我和白大哥之外的人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
“交朋友?”十七疑惑道。
“就是像你和白大哥那样啊,你们就算是朋友。”陆影儿给他解释道:“娘在下山之前告诉过我,行走江湖和隐世最大的区别就是,隐世之人是不需要朋友的,就像我爹娘那样,而行走江湖,你必须要有朋友,而且还要多,朋友多,路才会多。”
十七看着陆影儿耐心给他解释,心里一暖,柔声应道:“我试试吧。”
“那好,就先从八公子和月藏开始,你要试着去和他们交朋友。”陆影儿说完嘿嘿一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我们也收拾东西吧。”
十七这才发现陆影儿外套里只穿着贴身衣物,顿时把头扭到一边,脸红心跳的说了声:“你快把衣服穿好。”
然后迅速夺门而出,回自己房间去了。
陆影儿这才发觉,自己衣服都没穿好,登时脸红的像苹果一样,不过想到十七刚才的模样,竟然偷偷的窃喜了一阵。
不到一刻时间,几人已经准备妥当,不过八荒此时身体有些虚弱,月藏背着八荒,将巨剑绑到了腰间拖着,众人离开客栈之后,踏着月色向东而行。
……
十清观。
云明道人和启明道人两人一脸失望的从香火殿走了出来。
“看来不到十清之境,是无法驱动这神器的。”云明道人叹了口气,说道。
启明道人倒是有些疑惑,看着一旁有些受打击的云明道人,说:“师兄,你说周易盘会不会坏了?”
云明道人闻言转过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自己的师弟,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你回去吧。”
说完自己一个人又回后院去了。
启明道人愣了一会,见师兄已经走了,自己也回侧院厢房去了。
回自己房间之前还有些担心的看了看白逸的房门,呢喃道:“也不知此事对你来说是好是坏,可莫要负了我的期望啊,三年后的比武大会,一定要把天机门踩在脚底下!”
然后一推门,就回自己房间了。
而此时白逸房内,白逸已经醒了,此事他抱着折星剑,身体蜷缩成一团,还有些瑟瑟发抖,脑海中一直浮现刚刚在八荒面前自己被吓到连动都不敢动的样子,那种出于原始本能的怯懦和害怕让他感到羞耻。
他内心在咆哮,在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