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血瞳,是师父去后山采药时捡回来的一个弃婴。
我自小在血衣门长大,就连名字都是师父给我取的,他说发现我时我正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便给我取名血瞳。
血衣门在江湖上的名声亦正亦邪,正的是每年血衣门都会派出一名自己门中最强的弟子入世替当时天族的官府追杀十恶不赦之徒,邪的是血衣门的功法却是极其罕见的以人体自身血液为引从而爆发出强大战斗力的一种邪术。
血衣门弟子很少,大多都是一些孤儿和弃婴。
师父待我很严厉,五六岁时就教我练功并一直督促我,但凡我有一点偷懒的迹象便是一顿教训。
十几岁时我便已经是同期弟子中的佼佼者,师父对我寄予厚望,还将每年一个外出历练的名额都给了我。
大概是第四年的任务吧,是替官府追杀一个杀人越货被抓住后又越狱的死囚。
几经波折以之后,我终于找到了此人,可他并未像传言中说的那么可怕。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床边照顾自己病重的女儿,身上穿着一件已经缝补好多次的麻布衫,头发有些凌乱,依稀可以发现几根白发,面容憔悴,看向床上病重的女儿眼里满是担忧。
他看见我袖口上血衣门的标识,似是一直在等我一般,有些惊喜:“血衣门血瞳,你终于来了。”
我却没有立即动手,而是不解的望着他。
前几次任务目标无不见到我就立刻逃跑,他却像是认命一般动也不动,既然会越狱,想必也是不想死的吧。
而他怎么像是故意在等我一般?
“血衣门血瞳,实力高强,心狠手辣,替民除恶,替天行道。”那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目光深邃的看着我:“那你的归处是哪里?”
我的归处是哪里?
血衣门?师父?
我有些烦躁,便不再去想,冷声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人却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别人眼中的善恶,便是你眼中的善恶吗?”
然后他像是讲故事一般跟我说了他为什么杀人。
妻子在生下女儿不久后便早早撒手了人寰,他辛辛苦苦将女儿抚养成人,却不料女儿在十六岁的时候突发一种手不能动,脚不能走,口不能言的顽疾,原本花一样的年纪却只能终日躺在床上,遍访周围郎中,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
终日只能以药物维持生命,久而久之,没了钱买药,他便去偷。
一天晚上,偷药的时候不料被掌柜的发现,他害怕惊扰到官府,便把心一横,将掌柜的杀了。
再后来他被官府抓到,关入了死囚牢,择日问斩,可他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便历尽千辛万苦越狱出来,继续守在女儿身边。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目光一直盯着我,似是等着看我是什么反应。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说的再多也没有意义,我今日必然押你回死牢。”
可看到床上的姑娘眼角留下的泪我也有些心软了下来:“再给你一个时辰,我去门外等你。”
那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多谢了。”
说实话,我有些心烦意乱,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就是觉得很烦躁。
我来到门外看着苍白的天空,耳边却一直回想着他的问题。
你的归处是哪里?
别人眼中的善恶,便是你眼中的善恶吗?
那时我还并未理解,思索良久不得其解,便将问题抛在脑后,回过头看着屋里的父女二人,我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他们,而对那位重病在床的姑娘,也有些愧疚感。
我心里暗暗决定,待此次任务结束,我就将这位姑娘带回血衣门,血衣门术法奇特说不定能治好这姑娘。
……
果然,在我将这姑娘带回来的时候,师父一眼就看出了这姑娘的病症所在,乃是浑身经脉受阻,只要稍微疏通一下便无大碍。
没过几天,这姑娘果然痊愈了,他爹已经被加急问斩,她也不知道去哪,便在血衣门留了下来。
她告诉师父她叫长离,请求师父收留她,其他长老们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血衣门人丁稀薄,多一个人也算好事。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丝毫没有仇恨的眼神,我心里却更愧疚了。就这样,她成了我的师妹,而且一直跟着我,我去哪她就跟到哪,还被许多门人取笑我们郎才女貌,形影不离。
而我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于她,毕竟是我将她父亲抓去官府的,所以不论她对我提什么要求我都坦然接受。
在血衣门的这几年,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就连师父都说她天赋异禀,是个练武的奇才。
每年入世历练的时候也都让我和她一起。
渐渐的,我们二人也在江湖上留下了侠侣的名号。
直到某一天夜晚,在血衣门内。
她敲了敲我的房门,我开门见是她,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还没休息,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长离进来后,从里边关上了门,然后狠狠地盯着我。
我能看出她眼里的憎恨,那一刻我像是解脱了,闭上了眼睛,对她说:“来吧,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长离愣了一下,问道:“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才睁开眼看着她,如释重负的说道:“这种愧疚感已经折磨了我很久了,今天,也许就解脱了吧。”
长离不解的看着我:“你早就知道我来血衣门学功法是为了杀你?”
我看着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淡淡点了点头:“从我带你回来的时候,就料想到会有这个可能,没想到你忍了这么久,我一度以为你会偷袭我,在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从背后对我下手,但你都没有,反而令我挺意外的。”
长离盯着我,摇了摇头,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你可是血衣门武功最强的弟子,我知道我必须隐忍,现在我终于有能力与你一战了,今天就要为爹爹报仇!”
我纹丝不动的杵在原地,又闭上了眼睛,对她说:“能死在你手上,我也算是解脱了。”
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匕首离我越来越近,就在我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她的匕首在我胸口停了下来,我有些讶异。
“怎么了?”
我睁开眼发现她满脸痛苦,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隐约感觉不对劲。
有一种像是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预感,难道是因为自己快死了吗?
我看到长离的身体在发抖,一脸挣扎的表情,眼角还流下了几滴眼泪。
难道她竟然下不了手杀我这个杀父仇人吗?
就在我沉思之际,突然听到了利刃刺进血肉的感觉。
不是我!
是谁?
我惊慌的回过神,看见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长离手中的匕首,硬生生插在了自己心脏上。
我害怕极了,忙抱住她已经站不稳的身体,怒吼道:“为什么!”
谁知她只是看了看我,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抱住我,扑在我怀里,艰难的说道:“你知道爱上自己的杀父仇人是什么感觉吗?一开始我确实是为了给爹爹报仇才接近你的,可久而久之,我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你,”
“我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告诉自己我不应该喜欢你,你是我的杀父仇人啊。”
“可就在刚刚你说完那些话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根本对你下不了手,既然我无法替父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长离,顿时心痛的像是无法呼吸,我颤颤巍巍的对她说:“一开始带你回来为你治病只是因为对你有愧疚感,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特别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能让我暂时忘记繁琐的任务和枯燥的修炼,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我开始刻意拉进和你的距离,越接近你,我就越欢喜。可每当深夜时分,对你的愧疚感也越发浓重。”
“其实你要我的命,说一句就够了。”
等我说完,长离却露出一副窃喜的样子:“我早就知道了。”
“可我还是一直想杀了为父报仇,每天都活的很累很累,如今我终于是放下了替父报仇的重担,不用再那么累的活着了。
我看着长离渐渐无神的眼睛,却突然想起她父亲问我的那那两句话。
你的归处是哪里?
别人眼中的善恶,便是你眼中的善恶吗?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将她父送回大牢之后,这个被我硬生生逼成无亲无故的长离就是我的归处。
而别人眼中的善恶,真的是我眼中的善恶吗?
我抱着长离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觉得很难过,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早已经爱上了这个被我害的家破人亡的姑娘。
那一刻,我突然很绝望,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长离,对不起。”
我将长离葬在了我当初第一次见她的屋子附近,我开始特别迷茫,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为什么我做了别人认为对的事,造成的后果却让我觉得自己错了。
我没有再回血衣门,在之前长离和她父亲的房子里待了半个多月。
我渐渐明白,没有了归处,往哪走都是流浪。
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才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我突然想好好看看这个奇怪的世界和奇怪的人们,到底是什么让我变成了现在这幅怪物的模样。
我看着长离的坟头,挥了挥手与她告别,幽幽的说了声。
长离,我走了。
我开始了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流浪。
十几年来,我见过许多生离死别的场景,也见过许多丑陋的人性。
原来人,才是这个世间最自私最阴险的生物。
几年前天族被灭,而血衣门也因为曾经帮天族做过事,也遭到了中州门派的打压,不久便消失于江湖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窃喜的感觉。
我才发觉,原来我和这世间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回到长离的坟前,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我本以为我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却发现我的内心变得越发愧疚和不安。
之后,我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