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照在石子路上。
这是西余回家的必经之路,每次回家他都很开心,因为可以见到他亲爱的父母,可这次,他蹲坐在石子路边的田坎上。
抓着头发,神色悲戚,西余刚刚从学校填完志愿就收到了父亲工地失事的消息。
他急忙从学校赶到了镇医院,这是他们眼里最大的医院,西余从来没有出过家乡这个山坳里,他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市一中,这是他所读的高中。
西余到医院时,脸上背上已布满汗水,他找到父亲所在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和在一旁的工友聊天,布满皱纹的脸上还是他熟悉的笑容,但西余知道父亲眼中深深的忧愁。
西余用手将脸上泪水汗水擦掉,他知道这次父亲是为了救人才瘸了腿,这是德叔告诉他的。
父亲,是救了人的英雄,是他从小的榜样。
西余平复了心情,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流泪的样子,他推开病房的门。
病房里听到开门动静的人齐刷刷的看向门口,看到是西余后,工友们都找理由,先离开了,父子俩要说话,他们也不便打扰。
人都走光了,西余还是站在门口,他盯着父亲打上石膏的腿,颤抖的说:“这腿,能好吗?”
父亲温和的笑着,像往常一样,温和的说:“能好。”
西余抬头盯着父亲的眼睛,满眼的忧愁配上温和的笑,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牵强。
他的眼眶越来越红,终于,泪水顺着脸颊落下,他知道父亲的腿能好,可是,需要钱。
他家本就不富裕,父母一直坚定读书就有出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只是为了他的学费和买资料的费用。
现在,他又要上大学了,家里的负担更重了。
床上的西林微笑着招招手,“孩子做到我床边来,我有话跟你说。”然后拍拍床边不存在的灰尘。
西余红着眼眶含着泪水坐到父亲边上,看着父亲年老的容颜,看着父亲被风霜染白的鬓角,一股心酸从心头涌上嗓子眼,让他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
父亲靠近他,看了看门口,悄悄的从枕头下面拿出几沓钱,眼神示意他看,贴近他的耳朵,“小余啊,这是工地老板的补偿,有这个数。”
边说边伸出手指比了个一,语气里止不住的开心,可是西余看得出父亲的并不是开心,只是乐观久了。
一万,家里的钱从来没有一万,这对于他家是个天文数字。
西余从小就知道,父亲是个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被人在西边的林子里被人捡到,所以被人取名西林。
父亲这人没什么本事,唯独一张脸长得精致,小时靠给村里的人帮忙混口饭,长大后就有了力气活,而母亲却是全村最好的绣娘,嫁给父亲,也是因为那张精致的脸。
哪怕现在父亲脸色蜡黄,长就皱纹,却依旧是母亲心中最帅的人。
“正好小余你要读大学了,这一万块,正好可以当做学费。”父亲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
西余推开父亲的手,将钱收在怀中。
“爸,这一万我会给你治腿的,先给我吧。”西余的泪水止不住的留下来,他边用手擦泪,边对父亲说。
西余刚说完,他就看到父亲的脸一脸生气,西林知道儿子懂事,钱交给儿子,西林自己也放心,但是他不同意西余给他治腿。
家中没有余钱了,他的腿相比于儿子读书,儿子读书更重要。
“治什么治,你读书要紧。”
在家里西余读书是最重要的,家里所有人都希望他考出去,跳出这个山坳。
西余从小就怕父亲,虽然父亲一直温和,但他从来没有在西余读书这块上退过一步。
西余知道,这次,他不会退步。
哪怕不读书了,他也会竭尽全力治好父亲,家人是底线,家人是命。
“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腿治不好的,我已经长大了,读书没有你重要。”
“钱的事情,爸不要担心,我会处理的。”
西余看见父亲张嘴准备说什么,立刻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喧杂的吵闹声,家人的叮嘱,咒骂的声音充斥在西余耳边。
医院的气氛很不好,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但西余已经习惯了,这些年他勤工俭学,去过很多鱼龙混杂的地方。
西余离开医院,去了银行,查询自己帮别人做作业,代打游戏,跑腿,卖旧书“赚”的钱,有538.63元,他的家当,也是他准备的学费。
他将一万存入银行,又仔仔细细查询了两遍,看到两次数字都是10538.63才离开
这是他唯一的收入,每天上课学习,下课跑腿,晚上熬夜写作业,不止他的也有别人的。
总有人说他这样会耽误别人的学习,但西余认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他们什么事?
他们学习耽误,可谁又想到他家是著名的贫困村——青木村里的人。
一个世代在山坳里的村子里,村子里没有人认为读书重要,村子里普遍认为读完初中会认个字,就很有文化了。
读完初中,开始干活,打工,赚钱,娶妻,生娃。
开始下一代的教育,大多数下一代重复着上一代的生活。
整个村子里,只有西林相信读书有出路,坚持供西余上学。
现在西余考上了大学,他的成绩不错,比一本线还要高上几十分,上重点大学不难,只是不受重视。
他选择了隔壁市的一所私立大学——外华大学,因为,以他的成绩可以免学费,领奖金。
虽然现在只有才入学时可以领,后面要靠后面得成绩来决定,但对他来说聊胜于无。
西余又回了趟医院,跟父亲说了先回家的事,步行两个小时,走到青木村外的石子路时,他蹲坐在路边的田坎上。
夕阳照在了石子路上,同样,也照在了他的身上。
想起离开医院前,他问医生治好父亲的腿至少需要三万时,他的心里有一股紧迫感。
他想要钱,只要治好父亲的钱就行,可是他知道,差了接近两万的钱,他在父亲的腿能治好的期限里赚不到。
西余眼里噙着泪水,神色悲戚,苦涩一笑。
他知道家里有两千存款,那是给他上大学用的,这么多年父母为他存下的大学本。
在这个村子里,两千已经是这个村子里最有钱的那户人家的十分之一的存款了。
这个村子里最有钱的是西余的舅舅,存款两万,一直存在银行吃利息。
五年前存款两万,五年后存款还是两万。
五年前是最有钱的,五年后也是最有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