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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
寰宇集团总部大厦的顶层,宽敞而明亮。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盛夏的味道,阳光虽然灿烂无比却隐隐夹着淡淡的清冷。宇文枫坐在黑色的办公桌后,整个人仿佛被阳光镶嵌出金边,耀眼的光芒里,他逆光的面容竟显得更加冰冷忧郁。
“枫少爷,这是您要的资料。”
助理Paul冷肃地将一个文件夹放到办公桌上,宇文枫沉默地打开,那是一份厚厚的手术结果分析报告,里面还有一些刺眼的无效,复发,死亡等字眼。看着资料里面的内容,宇文枫的双唇微微抿紧,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他默声挥手,助理Paul点了点头,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化疗或髓植后,免疫力被摧毁,丧失了自力生存的功能,经常需要输注营养、强壮剂、消炎剂……以维持生命,这样,表面上是予以先进的设备及科学的治疗,而实际上是剥夺了大自然界赋与每个人的能量,疏远了家庭和社会对患者精神上的慰藉。倘若长期在这痛苦无情形同俘虏、囚犯似的存活,这将完全丧失作为一个人的生存意义。”
“副作用太大,后患无穷,患者之整体变型、变质、变态,失去正常、自然的健康美。”
仰头靠进皮椅里。
宇文枫闭上眼睛,思考着。
良久,他深深吸口气,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前面的液晶电视。
“骨髓移植虽为国际医学界最先进的疗法,甚至标榜为白血病的根治法,而实际上却是最残酷的霸道疗法,这将为国际医药史上留下最创痛的一页!”
随着电视画面里的专家诊断话语。
他的手指渐渐握紧,冰俊的眼神在逆光的云影里逐渐变得空茫而死寂。
脸色越来越白,艰涩地提一口气,宇文枫握紧手指,青筋在手背突突地跳,闭了闭眼睛,他猛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
抬起手指搓了搓眉毛,他垂下了眼帘,胸口有不平的呼吸声。
不会的!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小熙不能死!不能!
——
SET天羽传媒。
明星专属休息室。
烈风狂卷着白色的窗帘,休息室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好像是白天和黑夜在不停的交替转换,只有化妆镜周围的白色小灯始终亮着幽幽的光芒,桌面上乱七八糟地堆满各种报纸,最上面的一份报纸上赫然写着“寰宇集团对外悬赏一千万,征集HLA骨髓配型。”
将手中的杂志放在桌上,他拿起了那张报纸,高冷的目光在那醒目的套红标题上稍稍停留了几秒钟后,他郝然的看向沙发上横躺的男子。
笑了笑,忍不住啧啧:
“看来金钱真的不是万能的,到了关键时刻,却救不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朱力安目无表情地沉默,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缓缓划了下来,落在唇角。
窗帘被吹到了一边去,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透进来,将室内明显地划出一条明暗分界线。朱力安笼罩在明亮的光线中,而他的经纪人却站在暗处的阴影里。
这时。
“咣——!”一声轻响,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传媒总经理羽天豪。
“柯先生,请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单独和Leo谈。”羽天豪的语气很悲烈,额头有清晰的汗珠渗了出来。
站在窗前的柯理司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笑着,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
休息室里再度安静了下来,空气有些沉闷,相对而望的两个人始终没有打破沉默,似乎在故意较劲,看谁的耐性更强。
看着儿子一幅淡定无所谓的神情,羽天豪的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快步走上前。
“唰——!”
关上了大开的玻璃窗,舞动的窗帘立时静止了下来,灿烂的阳光明花花的照射进来,晃得沙发上的朱力安有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看到父亲一脸恐慌之色,朱力安这才缓缓坐起身来,声音淡淡的:
“你怎么会来?”
羽天豪怔了怔,让心绪沉静下来,说:“小熙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吧?”他低沉而黯痛的声音打破了室内沉闷的气氛,可是朱力安莞尔一笑,神色中的冷漠并没有一丝变化。
羽天豪按捺住心里的焦急,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说:
“为什么不去试一试,说不定你的骨髓可以救小熙呢?”
“我?怎么可能?”朱力安拿起水果盘上的一块插着竹签的苹果块,漂亮迷人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却莫名的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戏谑光芒:“爸,你应该知道的,连宇文枫和庄修玲的骨髓都救不了小熙,我只是一个外人,跟宇文家的人可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啊!”
羽天豪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内心反复撕扯着。
“去试一下,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他仰起头来,闭着眼低沉的说,“不管你跟枫儿有什么过节,但是小熙是无辜的,你从小看着她长大,难道就一点情意都不讲吗?”
“情意?”朱力安嘲弄地笑了笑,凄迷的阳光将他包围着,他的脸白了白,唇色仿佛是透明的,“从妈妈死的那一刻起,宇文家的人就没有跟我讲过情意,你现在让我跟他们讲情义,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羽天豪眼神一黯,心中猛然一阵抽痛,他皱眉,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让儿子不再误解,“在我的印象里,小熙一直对你很好,也一直拿你当亲哥哥看,这些总是事实吧?”
回应他的是一室沉寂。
羽天豪脸色煞白,更有一丝绝望和纠葛在心里浮起,“子凌,去试一试,好吗?”
最后他只能这样静静地再乞求一句。
“其实这一刻,我在想,如果站在我面前求我的人是宇文枫,那该多有趣……”眼底幽暗无光,朱力安的唇角升起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羽子凌已经死了,现在你面前的人叫朱力安,他不会再和宇文家的人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子凌!你也是宇文家的人!你和宇文枫是亲兄弟!”心脏猛然一沉,握紧了手指,羽天豪大怒,可是刚喊出这一句话来他就后悔了,眼底满是绝望和痛苦的气息。
看到父亲抬起手掌蹭住额头,无助痛楚的样子。
朱力安身子微震,唇角微颤,目光却越来越幽暗,眼底的雾气使他的面容俊朗得近乎妖娆,“你说什么?”剑眉一轩,他似笑非笑地问。
羽天豪的脸上布满了凄风苦雨,目光晶莹闪烁,他犹豫了片刻,又过了半晌,动荡起伏的神色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你从小在宇文家长大,况且你妈妈是宇文家名义上的女儿,你也算是……算是半个宇文家的人。”
“半个宇文家的人……”朱力安听得笑起来,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中有盈盈的泪光,“……我妈妈已经死了……这种扭曲的亲缘关系也该消失了吧?!”
“……”羽天豪愕然。
“爸,真的没想到你跟宇文家的人感情这么深?深到让我这个做儿子的都有些嫉妒。”觉察到父亲神情的异常,朱力安的唇色愈发冰冷苍白,他抬起手指捋了捋额边的头发,笑着低声说,“看来楚思南的事情您隐瞒得还真是是密不透风啊,外公一定没有想到像他那么精明的人,老了老了却被自己的女婿哄得团团转……”
“……”羽天豪的身体僵住了,喉咙涩涩的,胸口堵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嘴上说着残忍的话语,朱力安的心口却是一阵抽痛,像深冬的冰雪般,无可明状的寒冷和不安让他的心突然被凝结成了一座冰山,直直地坠了下去……
休息室里,父子两人怔怔地对望,目光里的深痛和怀疑恍如命中注定的魔咒,谁也无法解开,忽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的……
“咚咚。”
柯理司在外面轻敲休息室的门。
“Leo,下一场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导演请你准备。”
朱力安沉默着,又看了自己的爸爸一眼,他想说些什么,又终于忍住没有说,淡淡的收回了目光,他身体僵硬的从父亲身边走过。
——
午后的暖风轻轻地吹拂,加长型奔驰房车行驶在宽阔干净的柏油马路上。
车速一路平稳。
宇文枫沉默地望着车窗外,阳光如雨丝一般在玻璃窗上斜斜交织,清冷的光影里,他的轮廓愈显深邃孤独。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一定还在紧张的拍摄工作中吧?
握紧了手机,宇文枫的手指僵硬得发白,掌心微微濡湿。他握住手机已经很久很久,窗外树荫里折射下来的透明光斑扑扑簌簌的敲打在他握着手机的手上。
加长型奔驰房车安静地行驶在柏油路上。
阳光和空气恍惚间都是透明而寂静的。
手指缓慢地在手机上按出一个电话号码,良久良久,却没有鼓起勇气拨通。宇文枫望着车窗外飒飒后退的树木,仿佛在仔细聆听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许久之后,他怅然地勾了勾嘴角,慢慢将按在呼叫键上的手指移开。
“叮铃铃。”
这时,一阵清脆而急促的电话铃音响彻起来,宛若午夜突如其来的一道黑色闪电。
车窗外的景物在持续叫响的手机音乐中无声地后退。
“是宇文枫先生吗?小熙在学校里晕倒了。”
电话是国立中学的老师打来的,声音很焦急。
驾驶座上的助理Paul沉默地屏息。
车子飞快地拐弯,震起了一地的落叶。
——
深夜笼罩了一切。
液体从吊瓶中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宇文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苍白的手指放在雪白的床单上,如同已经死去般,只是因为靠着呼吸机,她的胸口才有了浅浅的起伏。
“小熙上课的时候忽然开始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突然就晕倒了。”
夜色深沉。
宇文枫苍白安静的站在妹妹的床前,他恍若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有输液管中液体一滴一滴静静地流淌。
庄修玲抿着嘴,静静地用毛巾擦拭着女儿的额头和四肢。
一抹淡色的月光。病房里是长久的沉默。
要怎么救她,要怎么救她?
没有找到配对的骨髓,小熙就只有一天一天地等死!
嘴唇苍白干裂,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他心底好恨,为什么他这个做哥哥什么也帮不了她,为什么生病的不是自己,而是小熙?为什么他以前不多陪陪妹妹,照顾好她?为什么……
漆黑的睫毛紧紧地闭合着,心底一阵阵浓烈而麻木的痛楚,他仿佛被一波一波冰冷的海浪打回到了黑暗的深渊。
“枫……”
身后的金善美担心地低唤。
几个小时前,得知小熙晕倒以后,她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从她进入宇文熙的卧室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了,可是宇文枫却始终僵硬地站着,没有一丝动作,整个人仿佛懵掉了。
望着宇文枫黯然憔悴的背影,她调整一下呼吸,压抑住心中的酸涩,平静地劝慰道:
“你要坚强,小熙需要你,你不能倒下,更不能心灰意冷?”
“……”
宇文枫的唇色变得异常苍白,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小熙那么信任他这个哥哥,可是现在的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的干坐着,到底要怎样他才能救她……
“……我……要救她……”脑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宇文枫紧紧闭起眼睛,在虚弱得天昏地暗的漆黑中,用丝毫无力的双腿向病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枫。”看到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金善美心中一痛,咬了咬嘴唇快步追了上去。
一阵夜风袭过花园,带着无边的凉意,夹杂着土腥味扑面而来,
花园内,有隐约的蝉鸣声,有些聒噪。
绿绿的草皮在夜灯的照耀下,变成灰暗的一片。
沧廖清寂的夜空下,广阔无垠的草地中间有一席白色的雕镂桌椅。
宇文枫沉默地坐在白椅上,眼珠深谙的望向天边的流云,他的双手静静地放在膝上,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要轰炸开来的血液在翻腾,却又如大雾中白茫茫的寂静,生生死死,一瞬间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金善美呆呆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泪盈盈的。
像宇文枫这样的人,即使有软弱的时刻,也会强忍着不显现出来。
他眉头纠结的气宇轩昂,他眼底深埋的桀骜不驯,他唇角紧抿的痛苦挣扎,他背影流泻的落寞忧伤…
只有一个拥有坚韧冷漠之心的人才会如此习惯,冷漠无情已成了一种处世的本能。
夜深人静时,独自舔食伤口,但这或许不是最悲哀的。
最悲哀的是,这种形单影只、刻骨悲凉已然成为他生命中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习惯。他早已不知道该如何去安置自己稍稍柔软的心悸,霎那间的举手无措,抑或是爱与恨之间的徘徊。
在那么近的距离中,金善美明显得看见宇文枫的肩膀在不知所措的暗自发抖,瘦弱的背影有种让人心惊的痛苦和脆弱。
晚风静静地吹来,天空朦朦胧胧的有一层月雾。
宇文枫的手指在夜风中变得僵硬,整个人如同被夜风吹打下来的雪白樱花一般,仿佛随时会随着空气一点一点被吹散……
望着他的背影,金善美长久地沉默着,因为他无法看到她,所以她才有了这样奢侈的机会再好好看他一次。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了吧……
这一刻,她在想如果陪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女孩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这么的颓然丧败,这么青煞孤独。
“少爷!”这时,一个振奋人心的叫喊声远远地传了过来,金善美下意识地扭过头望去,只见王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眼睛里噙着激动的泪花。
宇文枫也在这时扭过头来,他看了她一眼,却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只是淡漠地站起身来,飞快地走到了王管家面前。
“郑医生打来电话,说骨髓中心刚刚找到了一个与小姐的骨髓可以配对的捐赠人。他要你马上过去一趟。”
由于心里太过于激动,王管家的声音哽咽得厉害,涩涩发抖着,然而宇文枫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深邃的眼底在一瞬间迸射出一道璀璨夺目的希冀光芒,宇文枫闭了闭眼睛,有热辣辣的泪水簌簌滑落面颊,身体一阵阵地颤抖着,他深吸口气,对王管家笑了笑,箭一般地擦身跑过。
小熙有救了!
望着宇文枫远去的背影,王管家开心得热泪盈眶,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偏过身去才注意到金善美小姐站在他的旁边,同样眼含热泪的望着枫少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