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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书店里环境清幽。
一排排高高的书架前,靖晚冰的目光慢慢扫过那些书册,她不时伸手拿下一本书,低头翻看。
书店里静悄悄的。
靖晚冰将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插回书架,抬起头来时,发现书店里还是很冷清,稀稀拉拉的只有两三个人在不同的角落里。
以前她来过这个书店几次,这是一家专业的医药方面的书店,虽然店的规模不是很大,但是因为各种养生病理方面的书籍品种比较全,所以每次来店里总是有不少顾客。
可是今天,居然冷清到如此诡异的程度……
宇文枫在前一排书架的前面,他身边已经堆起了一叠选好的书,全是与骨髓移植有关的书籍。他又拿起一本书,低头认真地翻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似乎比前些日子瘦了很多,下巴显得更加瘦削。
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书架,彼此看不到对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为何,靖晚冰的心底忽然空茫一片,不觉间神色有些恍惚。
她轻吸口气,将那种莫名而来的奇异感觉压下去,迅速把挑好的书籍放进购物篮里,然后转身向收款台走去。
“有没有关于血液学会ASH方面的书籍?”
低沉的男声响起,靖晚冰心中一惊,愕然抬头,顿时便呆在了原地。
逆光的剪影也挡不住宇文枫高瘦的背影散发出的倨傲气息,他挺拔的身形,一如既往。就连那张英俊冰冷的脸,也毫无变化。
等到晚冰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并不算失态,另一边角落里的女孩也正吃惊地看着宇文枫的背影,然后低声说:“天哪,居然看到这么帅的人。”
店员小姐看着宇文枫,也有些紧张害羞的样子。
半响后,“……啊,真是抱歉!!那本书前天刚刚卖出去,还没来得及补货。”她查询了一下记录,充满歉意地说。
“最快什么时间能到?”
“两天以后就可以,如果先生急需要的话,等书到货我们立刻打电话通知你。”店员小姐笑容满面,声音甜美。
“好。”
宇文枫点了点头,将手头的购物篮放在了柜台上。
书店的收款小姐手脚麻利的将宇文枫购物篮里的书结算完毕,说:
“一共是698块。”
宇文枫掏出了皮夹里的金卡递给了收款小姐。
收款小姐一边刷卡入账,一边敲打键盘。
靖晚冰凝视着宇文枫,下午的光线里她的脸色洁白得恍如透明。
宇文枫却没有看到她,他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复杂思绪,静静地接过收款小姐打包好的东西,一转身,大步向玻璃门走去。
——
加长型奔驰房车行驶在回宇园的公路上。
助理Paul专心致志地开车。
透过后视镜,他可以看到宇文枫正在翻阅一本厚厚的书籍,微蹙在一起的眉宇透出一种认真审视的态度。
“枫少爷,小姐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只要找到配对的骨髓,就可以做手术了。”
助理Paul低沉而轻哑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宇文枫抬起眼睛来看了看自己的助理。
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此刻的光线接近傍晚般的幽暗,他的面容在光影里有些看不清楚。
郑医生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侧:骨髓移植有一个重要缺陷,就是适用于移植的骨髓类型供源极少,因为要找到白细胞抗原配型相同的骨髓供应者十分困难,十万人中约有两人的骨髓才会配得上;而且即使找到配型相同之人,也常因顾虑抽髓后对身体造成损害而不愿供应,而且有的病人虽然移植成功,但不久又病情复发了。
宇文枫的眼神沉黯,心口一痛,低哑的声音缓缓慢的从他的喉咙里挤出:“妈妈和我的骨髓都不匹配,还有谁呢?
“……”
感觉到了身后那道黯然痛苦的目光,助理Paul沉默了下来,无力地叹息一口。
——
窗外是沙沙的雨声,客厅内却是暖烘烘的一片。
“明天就要去武夷山了。”
晚上,晚冰将随身物品放进行李箱里,想了想,又将她和爸爸妈妈的合照相片放了进去。
她微笑着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抚摸相框,画面里的是亲亲密密,团团圆圆的一家人。
“你会想我吗?”
去武夷山拍外景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就预示着他将有一个月的时间看不到靖晚冰,朱力安闲散地靠在桌子上削着苹果,装作开玩笑地问她,心里又像每个热恋中的男孩子那样期待她的回答。
晚冰手上的动作放缓慢了,沉默了许久,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语。
朱力安挑了挑眉,缓缓走到了她跟前,弯下腰去,神色诡异地注视着她。
靖晚冰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微拧着眉心,她出神地望着行李箱里的东西,眼睛里有种游离恍惚的神情。宁静的灯光淡淡地将她笼罩,恍惚间,她的思想仿佛已经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只留下了虚幻的身影。
白色的窗帘随风而舞,客厅里的灯光耀眼温暖,可是靖晚冰的身子仿佛是没有温度的。
如此寂静……
久久的等待中,朱力安的脸色渐渐苍白,双手无力地握在身侧,背脊仿佛冻僵了般的寒冷而颤抖。
客厅里静悄悄的。
而靖晚冰居然一直在怔怔地出神,呆呆地看着自己行李箱里的东西,却没有丝毫动作……
“晚冰!”朱力安猛地抓住她的手,想要唤醒她迷离的意识。
宇文枫买那么多有关骨髓移植的书干什么?她蓦地想起了下午在书店结账时,收款小姐啧啧地自言自语着,“长得这么帅,怎么会得那种绝症,真是造化弄人啊!”
身旁有人大力地摇她,连声呼喊她的名字,靖晚冰猛地惊醒,浑身竟涔涔地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的光晕散去,只见摇晃着她的朱力安正一脸惊愕地望着她,手上还拿着一只削好的苹果。
“晚冰,你怎么了?”
朱力安怔了怔,让心绪沉静下来,他的声音不掀一丝波澜,他用苹果在她面前晃一晃,好笑地问。
靖晚冰被他这大叫的一声给惊醒了,她的目光波动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Leo?”她喃喃地问,瞪着抓住自己手臂的手。
“东西收拾好了吗?”
“嗯。”晚冰柔静地点了点头,目光从行李箱里面的那本百科全书上移开。
——
武夷山碧水蓝天,风景如画。
看到大堆大堆的报纸上以醒目的红色标题推出的全国范围内骨髓征集活动,靖晚冰怔住。窗外的天空,不时有飞机掠过云层的影子,她徐徐吸了口气。
寰宇集团对外悬赏五千万,征集HLA骨髓配型。
强烈的阳光下,靖晚冰黯然神伤,她的面容有掩饰不住的忧虑,然后她闭上了眼睛,面色逐渐变得苍白如纸,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这时,孙程程推门走进了休息室。
看到了脸色惨白的晚冰,她无意识地叹息一声。
“晚冰,寰宇集团的小公主宇文熙得了重病!现在整个集团都是一片热锅上的蚂蚁,上到董事会成员,下到普通的集团员工都在抽骨髓化验,希望能救了这个小女孩。”孙程程茫然无措地站着,心中暗叹不已。
“什么……”晚冰僵住,半晌,她睁开眼睛,唇角苍白地说,“生病的是小熙吗?”
孙程程虚弱地点了点头。
晚冰的视线渐渐发直,脑海里出现轻轻的眩晕,一种针扎般的疼痛涌入了她的脑神经。
往昔的回忆一点一点,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
“晚冰姐姐,我们出去玩一会儿,再复习功课好不好?”灿烂的阳光透过起居室的落地玻璃窗透射了进来,洒在了猩红的地毯上。趴在写字桌前的小女孩打了个哈欠,嘟着嘴撒娇。
沙发上的白衣女孩回过头去看着她,静静地笑了笑,然后认真地摇头,“不行,等到小熙把珠算口诀背熟了,我们才能出去玩哦!”
……
“晚冰姐姐,我发现枫哥哥好像很喜欢你,每一次只要你一来宇园,他就会回来一趟,会不会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啊?”手握唐诗三百首的蓝色泡泡裙女孩横躺在沙发上,咯咯地欢笑,半响,她撑起身子,朝坐在桌前看法语书的白衣女孩挤了挤眼睛,“不如你当我嫂子好了,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玩咯。”
桌前的女孩温婉宁静,微微一笑眯起了眼睛,故作生气的样子,“小熙,不准走神,好好背唐诗,待会儿你通过我的考背以后,会有一份小礼物送给你哦!”
……
晴空如洗,几只白色的小鸟振翅掠过,留下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欢啼。
双手握紧了绿藤,小女孩轻盈地一蹬足,秋千随风起荡,飘逸微卷的长发随风飘舞在脑后。
头顶的粉白色樱花花瓣洋洋洒洒的自肩头滑下,靖晚冰双手用力,缓缓推动绿藤秋千,日光下,她的脸颊如樱花般美丽绚烂。
“晚冰姐姐,好棒哦,我飞起来了!”荡秋千的小女孩快乐得像一只小精灵,明亮的欢呼声宛如晴空中的一阵燕吟,荡漾在清雅的花园中,喊亮了一波波晶莹剔透的朝阳,喊亮了一株株青翠欲滴的小草。
……
休息室的阳光冰冷而空洞,靖晚冰缓缓抬起手捂住嘴,肩膀簌簌颤抖起来。
知道晚冰曾经给宇文熙当过三年的家庭教师,对她的感情深厚,孙程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泪光盈盈地屏息沉默。
“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女孩怎么……会得这种可怕的疾病。要……怎么救她呢?要怎么救……她呢?”晚冰咳嗽了两声,两行泪水静静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眼泪越流越急,她哭得浑身颤抖。
“小熙不会死的!一定能找到配对的骨髓,一定能的!晚冰,你相信我。”
孙程程心底焦急万分,她紧紧拥着晚冰的肩膀,连声低喊。晚冰的身体冰凉刺骨,脸颊上的泪水一直流淌进她的脖颈,冰冰凉凉,靖晚冰依旧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要……救她啊!她还那么小,我们要救她啊!”泪水静静地流淌着,在靖晚冰苍白的面颊上绽放出一片破碎的星芒,她哭得呛起来,“她还没有……长大成人,还没有……上大学,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无论是被绑架到郊外的化工厂里还是遭受媒体记者的攻击,抑或是廖佳倩的有意栽赃陷害,靖晚冰都是如此淡定坦然地接受,更没有这样心慌不安地哭过,可是为什么她可以镇定地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却无法容忍身边的好朋友或是亲人受到丁点的伤害?
孙程程心疼地抱紧了晚冰,她一想到晚冰一路走来的心酸和泪水,想到晚冰曾经为了她跟廖佳倩反目,想到晚冰感情路上屡受的挫折和磨难,忽然才发现原来靖晚冰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受苦。她有多少次,是为了别人的事,错过了自己抓住幸福的机会。
真傻!孙程程的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
宇文枫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没有去过公司了,先是去了一趟骨髓提供者组织协会,又飞去国外的著名医疗院调查了一下情况,忙得连一刻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余下的空当多半是急匆匆赶回宇园里筹备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染红了天际,茂密的树荫下。
空中荡漾的晨曦透过枫叶层层流转,空气中仿佛笼罩着一层琉璃般莹绿湿润的光芒,跳跃着生命的光辉。
银色宝马车缓缓开出了宇园的大门,沿着湿气很重的马路缓缓向前开去。
小熙一直嚷着要去学校,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哥哥和妈妈就不让她去上学了。不过今天早上,枫哥哥拗不过她,终于同意了送她去学校。
阳光透明而耀眼,悠然地挥洒在明净的车窗上,两边的树木缓缓倒退,静静的。
穿着镶着蓝色花边的校裙,长长卷卷的头发用粉色的碎花扎在脑后,宇文熙文静地坐在后座上,明澈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窗外的枫叶,纯白的嘴角噙着一抹幸福惬意的笑容。
宇文枫俊美的脸上染着连日奔波的疲惫和沧桑,他双手握着方向盘,淡定的目光不间断地扫过后视镜,似乎想要把妹妹的每一个小小的表情或动作都深深地刻在心底。
沿途可以看到公路两边的许许多多步行上学的孩子们,他们三三两两的,追赶着,互相打闹着,一跑一跳地向学校走去。窗外有飞鸟振翅掠过树叶,在一片婉约的晨光中,国立中学的校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枫哥哥再见?”下了车后站在了路边上,吮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宇文熙兴高采烈地跟哥哥挥手告别。
宇文枫笑着点点头,刚欲再说些什么,旁边走来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
“小熙,你来了,我们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我们好想你哦!”
“你还好吧!”那几个女孩立马拥住了宇文熙,唧唧喳喳地欢声笑语着。
“我生病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咯咯地笑着,宇文熙眉开眼笑的朝哥哥挥了挥手,然后跟那几个女孩子手拉着手往校门里面走去。
宇文枫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缓缓地向前踱了几步,他怔怔地望着妹妹的背影,眼底明亮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
背脊发寒地挺立着,如雕塑一般长久长久的地站着,直到妹妹的身影已经彻底地走出了他的视线,直到他忽然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宇文枫才转过身来,驾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