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姑娘,可以走了。我就知道你是冤枉的。”小蝶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虎面军。
“我叫龙千瀚,可以和姑娘做个朋友吗?”
“我要回青鱼去了。”小蝶在阴暗干冷的地牢中待了一日,声音有些虚弱。
“那我以后去长安,一定看望姑娘。”千瀚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竟然好像更瘦了。他想自己这一日明明给她照顾得很好啊,到底哪里还有不周到的地方?
小蝶刚走出自己的牢房,就听见了一声声凄厉的哭喊,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她大喊自己是冤枉的,是那个侍女棠儿。
“她是怎么了?不是把我们都放了吗?”小蝶停下脚步,抓住千瀚的手臂问。
“你说那个侍女呀,她在老祖的茶里下了毒,医族的那几位长老亲自化验的。”
“不可能的,她有什么理由下毒杀夫子呢?”小蝶越想越不对劲。棠儿被三个虎面军从牢里抓了出来,要带去刑场,她被拖在地上,拼命挣扎,哭到嗓音嘶哑,泪流满面。
“姐姐……姐姐……救我!”她看见小蝶,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她哭得已经丧失了理智,喊得结结巴巴,口齿不清。
恍惚之间,记忆像洪水一样冲进了她的脑海,高高的无稽山崖上有无数根粗壮的木柱,每一根都被红丝带扎得满满的,地上铺满了鲜红的石榴花,在这一片深红里,有一根已经烧得焦黑都木桩,那是属于自己的……
“夫子是我杀的。”小蝶松开抓着千瀚的手,腰板挺得直直的大声说道。整个地牢立时安静下来。只有棠儿无法自已的啜泣声。她实在是被吓得不轻。
“毒是我下的,夫子是我杀的。”小蝶冷静地再说了一遍。
“小蝶!你们快把她带出去,她是想为这人顶罪胡说的。”小蝶没想到,这三个虎面军居然真的听了千瀚的话。小蝶连忙跑过去拦住那三个虎面军,千瀚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已经认罪了,要杀就杀我吧。”地牢里静静地回荡着小蝶决绝有力的声音,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情形,千瀚也不能替她开脱了。只能将小蝶带到几位长老面前,等候发落。
“小蝶,你闹什么?事情已经解决了。”禾农长老气得跺起他的拐杖。
“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芨芨想啊,他昨天哭红了眼睛,还在等你回家呢。”林宇说。
“小蝶姑娘,灵虚大人可没让我带回你的尸首啊。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弋阳道。
“我已经承认我的罪过了,你们心里若是有一点公义,就应该杀了我。”小蝶跪在地上,他们的话丝毫听不进去。
“她既然已经承认了,又把行毒之事说得清清楚楚。不如就明日行刑吧。”惊露长老倒是波澜不惊,即使是灵虚的人,犯了错他也绝不手软。
“依我看,等英灵进入圣城时再行刑不迟。现在外面大乱,狂风暴雪,暗无天日。圣城里已经伤亡过百,人心惶惶。此时行刑,也不利于安抚民心,适得其反。”
“此言有理,把她带下去,择日行刑吧。”禾农长老背过身说。
“唉,你这又是干什么呢?”千瀚蹲在牢门外对小蝶发牢骚。小蝶抱着被子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这牢房千瀚每天都亲自给她打扫,又给她铺了厚厚的棉被,倒不像是个牢房。棠儿仍然没有被放出来,小蝶心系着她,常常向千瀚询问她的情况,听来也还不错,只是觉得对不住自己,常常哭泣。真没想到那红头签竟然会是个夺命签。
“千瀚大人,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不认罪,我就帮你。”他真像一个小孩子,老是赌气。
可是也不需要小蝶哄他,五天以来,只要自己一说帮什么忙,他立刻就会去做。难怪小蝶觉得他面目可亲,现在想来竟然是有点像她的弟弟,芨芨。小蝶希望他去告诉芨芨,自己没什么事,叫他放心。
到了晚上,千瀚就回来了,小蝶看他斗篷上都是厚厚的积雪,到了地牢都没有化开。他摘下防风帽和面具,脱下斗篷用力抖了抖积雪。
“给,这是你那个弟弟叫我带给你的。”千瀚收拾好了,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绸带递给小蝶,“我方才搞不清还以为这是白绫呢,把那小子臭骂了一顿,吓得他在房里乱跑。”
小蝶看他夸张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这是魂族的束魂带。”小蝶把它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我没见过摘下面具的虎面士兵。”小蝶一边把芨芨送给她的束魂带系在腰上,一边看着他的脸道,果然和他的声音一样,是一张清澈干净的脸,小蝶也没有猜错,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唉,这里的英灵都死了,还要虎面军做什么?我的父亲也要我等这次风波平息了便回去。”
虎面军从属长安军队,每一个长安军的进出调任的指令都由天都府下达,他的父亲能召他回去,小蝶又联想到之前他能命令那三个虎面军,想来应该是贵族出身。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替她顶罪?”他总是能提起这个话题来。
“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你。”千瀚立刻点点头。小蝶于是将自己只有三月时间可活的事情告诉了他。既然她本是将死之身,早死晚死都没有区别,若能换无辜者一命也算自己积了德行。听说棠儿还有双亲家人,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相比之下,一命换一命也是值得的。
千瀚听闻此言,看到她靠在冰冷石墙上的脸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他,他痴痴地不觉掉下泪来,他果真没有看错这个女子。
“你有没有问他这根束魂带是哪里来的?我系上之后觉得舒服多了。”小蝶的声音轻柔得像水塘里春风吹起的涟漪,一时让千瀚忘了外面正下着多么恐怖的大雪,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路上只有巡逻救灾的三族士兵和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各族领袖。
小蝶等他回答,他却再没答话,原来是累得靠在木栏上睡着了。她走到门边,隔着木栏捡起他放在地上的斗篷给他盖上。
地牢里比昨天又冷了些,小蝶感觉五脏六腑里都灌进了刺骨的寒风冰雪,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晚上睡觉还多病痛,整夜都睡不了觉。可能自己都活不到英灵进城的时候了。她双手颤抖揭开被子躺进去,地牢里没有一扇窗户,被子有些发潮。她闭上眼睛,搓了搓手,要是睡着了再也不醒来就好了。自己已经没什么可想的了,那次在止望山上,就该死了。
梦里,她又见到了万寿老祖,他垂头坐在一个阴暗的山洞里,快要死了,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蓬头垢面,身边堆满了药草和药丸。小蝶喊他的名字,他一动不动。她转过身看见洞外是一片明朗的星河,她听见田间蟋蟀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