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时分。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冒出来之时,沧州城的城门还没打开,城门外已经有一些商贩在等候。
洛星昨天就先进城找住处去了。
此刻岑秦站在这些或拉着蔬菜或带着活禽的商贩中间,他颇高的身形让那些佝偻着腰的农民挡不住他的视线。
因此尽管他站的位置虽不算靠前,仍能早早的看见那紧紧闭合起来的两扇大门间一道缝隙从出现到逐渐扩大。
城门开了。
岑秦随着人流走进城中。
这样的场景从小到大他经历过许多次,沧州城周围卖菜的乡民每天都是这样进城。
感觉沧州城就像是被这群人叫醒的一样,随着他们的进入,城里的气氛才热闹起来。
由于今天是中秋,街上的人家开门早,家家户户忙着洒扫。
岑秦知道再过一会儿,整座沧州城就要张灯结彩。
中秋的气氛届时才算真正起来。
岑秦就这么走着,心知再经过三个大街口,路过六条小巷,就该到家了。
这一路走过来,街上的景色风貌分明和自己离去时一模一样——走时刚过元宵,如今又是中秋,走的时候和现在,人人脸上都是喜色,哪里有半点不同。
等到看见路边上自己小时候总胡闹的那个残破院子,想起那时候自己成天和一群孩子疯玩,但后来由于玩闹中一个孩子被自己不小心打伤,父亲便再也不许自己和别的孩子一起。
尽管那孩子后来伤好了对自己一点都不怪罪也没用。
眼见又转过一个路口,前面拐过角就该到家了。
沧州城,唐槐街,卧龙井巷子口,岑家。
等岑秦拐过角来,站在自家门口。
眼前朱红色的两扇木门,走之前明明记得这两扇门有些掉漆,颜色也已经暗淡了,但此刻看去又是一片崭新,许是父亲重新又请人漆过了。
门上两个铜扣,早已经被人摸的色彩暗沉,但又透着光滑。
抬头看去,木门上方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志海武馆。
推开门,走进前院,七八丈宽的四方院子,里面一些木桩,水罐,沙袋等练武道具,每一件上都流过自己的汗水。
院子的地面上有些坑坑洼洼,是平日里练功造成的。一蹬步,一跺脚,一招一式并不觉得可怕,但架不住天长共日久,雨露与春秋。
此刻院子里空无一人,才想起今日由于是中秋,武馆给弟子们放了假。
岑秦环顾一会儿,这才放声喊起来:
“爹,娘。
儿子到家了!”
喊完话,知道父母应该都在后院,便穿过前院,来到大堂,大堂门上挂着一块木制黑底烫金匾额,匾额上用小籇篆刻着勤学苦练四个字。
走进大堂,大堂中间放着个香案供桌,按照天地人顺序供着道家神像,土地城隍还有先人牌位。
大堂左右分别是一间会客室和一间客房,往客房这边靠,有一块深灰色布帘子。
掀开帘子,这就算进了后院。
父母的房间,自己的房间,厨房,柴房。一眼看过去,能记得清每一块石头,每一块地砖。
这才是家。
此时父母的房间门开了,父母走了出来。
母亲秦兰,四十的年岁,眼角已经起了些纹路,但还是能看出年轻时俏丽的模样。
此时她脸上满是惊喜,一脸喜色地迎了上来。
父亲岑志海和母亲一起,才出房门时明明还看着脸上有些笑意的,等走到岑秦面前后又成了满脸的严肃神情。
秦兰正待好好跟儿子一番嘘寒问暖,岑志海却先发话了:
“回来便回来,大白天的扯着嗓子喊什么?”
自幼父亲便一直严厉。此时岑秦见父亲责怪,赶忙低下头开始认错:
“是儿子回家后一时激动,失了分寸。”
岑志海哼了一声,又接着教训道:
“给先人上过香了吗?”
岑秦见此,一下子头皮发麻。从小被父亲凶惯了,以至于他一见到父亲心里就不自觉的害怕。连忙回应道:
“儿子进门后一心想着先见爹娘一面,一时没能想起。”
随后赶紧又接上一句:“我这就去。”
之后他逃跑似地转过身,回到大堂,恭恭敬敬对着牌位磕了头,上了三炷香。
岑志海本来还待说些什么,却被秦兰瞪了一眼,终于没说出口。
秦兰此时上前扶着岑秦,一边说着瘦了,一边问起饿了没。见岑秦轻轻点头,起身就要转去厨房,走到帘子那儿,转过头又说了一句:
“等下边吃边给娘说说你出去这大半年都见了些什么。”
说完不等岑秦点头,便没入帘子后面不见了。
大堂里一下子剩下岑秦和岑志海两父子。
岑秦本想问问父母近来身体情况如何,但看着岑志海那一脸严肃,又没敢开口。
这时岑志海坐在一边摸着自己的胡须,本来想问问儿子这大半年的经历,但秦兰在自己之前又已经问了,便没好意思再问。
转过头看见儿子一副拘谨的坐姿,心中有气,想要开口训斥,又想起媳妇之前瞪自己那一眼,讪讪的又做了罢。
父子两人分坐在大堂里,一个像是客人,另一个又不像待客的样子,一时无言。
终于还是父亲开口了,语气里难得有些温柔的意思在:
“我们也还没吃呢,待会儿一起吃吧。”
岑秦正想着该怎么问父亲酒葫芦的事情,没防着父亲突然开了口,先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又要认错。随后才反应过来,诶了一声,答了句是。
岑志海一见岑秦这样,心头火气又上来了,生硬放下一句:
“等吃完到前院里过过手,让我看看你这半年有没有长进。”
岑秦心里一苦,暗道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面上仍然恭恭敬敬点头应下。
两父子这时候才真的再也找不到话说,都正襟危坐直到秦兰端着面回来。
秦兰一掀帘子,见了丈夫和儿子的坐姿,明明看见自己端着吃的过来了,硬是谁都不敢先动一下。于是没好气的把面往桌上一放:
“你们俩一动不动的坐着干嘛?庙里的佛坐得都没你们周正!”
随后不管岑志海,只顾把筷子递给岑秦,招呼着儿子吃面。
岑志海见了,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还是低着头自己搬了椅子。
一家三口这才终于一起围坐在了桌边。
一边吃,岑秦一边说着自己出去这大半年的经历,只是暂时隐下曹贵要自己调查酒葫芦的事情没提。
岑志海本想教训一句食不言寝不语,但心中又着实想听下去。因此一直到岑秦说完,还是没能教训出来。
岑秦说前半段的时候,岑志海面上一脸的嫌弃,心想就晓得他没出息,出去大半年一件像样的事情都没做。
等岑秦说到后半段,一听儿子卷进了假剑谱的事情,中间见过曹贵等那么几个大人物,虽然眼看着儿子就在面前,但还是生怕儿子吃了亏,神色里分明写着紧张。
直到岑秦说完了经历,眼见儿子全须全尾的坐在这里,且曹贵等人又都表露着善意,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秦兰紧张地抓紧岑秦的手,嘴里说着:“儿啊,咱们以后可千万小心,万万不要再卷进这些危险的事情里面去了。”
岑秦倒没觉得什么,但被母亲这样一说,只能不断地点头安慰。
岑志海见了,也有心安慰妻子,但话说出来却变了味道:
“行了,当年我走南闯北,危险的事情经历得不知道比这多多少,那时候也没见你那么担心。”
秦兰一听这话,转过头,声音里全是火气:
“我还没说你呢,岑秦好好的在家多好,你非要说什么花盆难养万年松。现在是儿子没事,如果万一儿子真出了什么事情,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岑志海一听这话,不知道怎么接,又不好冲妻子发火。于是转过头看着岑秦:
“吃也吃了,话也说完了,跟我到前院里去。三脚猫的功夫,一天到晚就知道掺和这些事情。要让我发现你功夫没什么长进,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岑秦听了,神情间有些懵。
不知道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