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钱不足钱朴初从村里出发,朝省城去寻找女儿。
水弈卓然从省城出发,向村里来追寻恋人。
方向相反,目的相近。
水弈卓然没到过张昭家,不知他家在哪里,居于何方。本打算通个电话询问清楚,转念一想改了主意,决计给张昭搞个突然袭击。早先,张昭往返时水弈卓然欢送与迎接,头脑中留下了一点信息,完全可以凭他坐哪趟车,什么地方下车等蛛丝马迹来自主寻找。
长途公共汽车风驰电掣,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在一个桥头停下,司机回头喊:“哎,谁要在大桥下车啦?到地方了,这儿就是邢家大桥。”
水弈卓然茫然地下了车。环顾四周,或远或近都有村庄,但不知张昭居住的三不管儿在哪个方向?为难之际,水弈卓然仍固执地不向张昭求助,为制造惊喜,也为见面后验证张昭的反应。
“看他见到我什么态度。”
面对陌生环境,水弈卓然努力耐住火烧火燎的性情在路边等待,终于等来个放牛老汉,在他的耐心指点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水弈卓然带着疲惫的神情走进三不管儿。待走进张家,放下肩上的背包,揉着肿胀疼痛的腿脚,有生以来没受过这等苦的水弈卓然直想大哭一场。
自讨苦吃。
爱的甘苦,在于受罪后的甜蜜。
张家人听完水弈卓然的自我介绍,得知面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即儿子的女朋友,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张昭妈的眼神象一张网,紧紧罩住水弈卓然,手脚忙乱不知干点啥好。
“老二又跑哪儿去了,快点打电话叫他麻溜回来。”
犟驴张海庆大有临危不乱的做派,吩咐大儿子张朝传唤二儿子。张朝遵命照办,很快联系完了又向老爹报告:“小昭在泡子里呢,马上就回来了。”
“他跑哪儿干啥去?”
“我晃忽听说是搞什么考察。”
“考啥?他不都考完毕业了吗,咋还回家来考?”
“我也说不清,你问他去吧。”张朝没心思,也没责任解释这个不属于自己专业的问题。
太阳滑过正午,灰头土脸的张昭急匆匆赶回来。
眼见张昭与个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女孩儿,肩并肩说笑着走进院里,水弈卓然马上胃酸。没听说张昭有妹妹呀?不是妹妹还显得如此亲热,其关系引起猜测。猜测具有点燃妒火的功能,让人心里不舒服,但身处他乡,面对一群生人,撒娇不便发火又不妥,水弈卓然自知在摸清二人关系之前,能做的惟有忍耐。
“你挺有本事呀,这么偏远的地方都能找来。”恋人单枪匹马追寻到此,张昭心中生出几分敬佩。“咋来的,一路都不好走,累坏了吧?这可不是好玩的,事先咋不通知一声。”张昭深有体会,几天前他曾负重徒步走过那条极不平坦的土路。
“咳,注意点,别拉拉扯扯粘粘乎乎的,旁边还有人呢。”范小丫不甘心被晾在一边,主动进行自我推销。“实在对不起,我早知道你是二哥的女朋友,就是没记住名字。你们那么亲热也不理咱,咱只好自我介绍了,我叫范小丫,从小到大基本上跟二哥形影不离。”没用青梅竹马,非有意保留或避讳,而是穷乡僻壤的村里,不习惯文诌诌的词儿。“今天不知道你来,要知道就不陪他去钻芦苇荡了,你看这两条胳膊,全让苇子划破了。”
“丫蛋儿……”
“你管谁叫丫蛋儿,我没名没姓啊?”范小丫嗔怪地打张昭一巴掌。
“我是提醒你说话注意点,什么‘陪我钻芦苇荡’?咋说的跟干啥坏事了似的?说话要准确表达意思,我们是去考察。”张昭见水弈卓然粉红的脸色即刻凝重,一咂摸也感觉范小丫的言论举止都不恰当。于大东的玩笑言犹在耳,青年男女结伴钻芦苇荡,确实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张昭当场向范小丫提出警告,意表明其行为光明正大。
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咋了?我说错了吗?没错呀,就这么回事,都是实话呀,钻芦苇荡就是钻芦苇荡,不必隐瞒,你咋不敢承认呢?”范小丫装傻充楞,一副单纯的模样儿。
“快住嘴,还越说越来劲了。”直觉告诉张昭,范小丫有意捣乱,不把她撵回家去,这丫头不定会说出啥不着调的话来。“现在没你的事儿了,快回家吃饭去吧,都饿大半天了。”
“哟,有新欢不要旧好。喜新厌旧重色轻友的家伙。”范小丫毕竟不如结过婚的妇女泼辣,否则,会把话说得更露骨。“好吧,那你们……啊那啥,我走了,咱不在这碍眼,让人家心里不痛快,哈。”
从见面到范小丫大步流星地离去,水弈卓然始终没吭一声。张昭阻止范小丫的行为非但不证明清白,反有欲盖弥彰的嫌疑,让水弈卓然本就排斥的内心更加警惕,唯一的念头是尽快找机会与他谈判,争取明天把人带走,免得夜长梦多。
范小丫暗笑,捉弄人的阴谋得逞了。
女人最能看懂女人,当范小丫与水弈卓然一照面,当即从那不友好的眼神中读出了内容。放弃挑战不是范小丫的性格,故意玩一手小伎俩,往妒火上添把柴,看它烧成啥样儿?
情场上最常用的招数是“拆分”,类似于篮球赛中常用的“挡拆”战术。这话的专业性虽强,也算通俗易懂,即使不明白,凭本能也会做到位,不论男女都不用现学现练。
得逞的范小丫强忍住乐离开张家,为表达兴奋的心情,特意学大舌头的腔调轻声叨咕:“爱哥呀,这把火烧上后,我看你咋交帐?等着下跪吧。”
夜幕降临,一村灯火与满天星斗交相辉映,静谧中闪着灵异的光。一辆警车乘夜色悄悄而来,鱼一般轻轻游进村里,轻车熟路地直接进了干勾鱼于得泉家的大门。雪亮的车灯直射得室内突然增色,在人心头掠过一丝惊疑。
“谁呀,这么晚了来干啥?”车灯光晃进屋里,看电视的干勾鱼于得泉知道有车必载客来,马上起身迎出屋去。
“进屋说。”派出所李所长挥手封住干勾鱼于得泉那张流利的嘴,随后几个人相拥而入。“你们村是不有个叫刘遥的人?前几天回来了吧?他家住哪儿?”
“怎么啦,他出啥事了?”
“先别问那么多,抓住他再说。”
“我好象听说,他已经跟媳妇一起走了。”干勾鱼于得泉犹豫间不敢肯定,回头向老伴儿求证:“哎,是不说刘遥走了?”
“是走了,那天吃完中午饭时,我看见来个出租车,把刘遥和说话像鸟儿叫的女人接走了。”大东妈亲眼所见,答复相当精准,不容人有丝毫置疑。
“走啦?妈的,小王八羔子,准是听到风声了,两条腿跑得倒快。”李所长愤愤然地骂,随后盯住干勾鱼于得泉的脸,问:“你说,这两个东西大概会朝哪个方向跑?”
“这他也没告诉咱,哪能说得准。不过我估计他也就两条道儿,一个是县里,一个直接奔省城,正好南北两个方向。”离村3公里有条公路,南北连着省城和县城,如果刘遥不是有意避开什么,他要回南方自然朝南走。“我估摸着他是奔了省城。必经之路。”
李所长认为有理,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向局里汇报,请求立即派人在两个方向的路上堵截追捕,不能让这个祸害逃脱了。
“咋啦,这小子干啥坏事儿了,你们突然抓他干啥?”一阵忙乱过后,待稍稍消停下来,干勾鱼于得泉心中有许多疑问需要解开。警察抓人肯定有故事啊。
“抓他干啥,你知道这小子在外边从事什么职业吗?”李所长简要介绍说:刘遥是个人贩子团伙的头目,贩卖妇女儿童,逼良为娼,可谓坏事做绝。这伙人的组织相当严密,在全国流窜作案好几年,害了无数人都没翻船。最近,一个被抓现行的团伙成员供出了组织内部情况,才算揭开冰山一角。“我怀疑,钱妮儿失踪与这混蛋有关,所以要尽快抓住他。如果真是他干了这缺德事,抓住他就能尽快解救出人来,最大限度地减少对钱妮儿的伤害。”
“不能吧?兔子不吃窝边草,乡里乡亲多少年了,他再毒也不能下这黑手啊!”干勾鱼于得泉将信将疑,刘遥每次回来都不忘给他这个村长带点礼物,印象不坏,说啥也不能与罪犯对上号。
“现在的兔子都是吃敌敌畏长大的,毒着呢。他们只认钱不认人,还管什么乡亲不乡亲。”李所长怒火中烧。“你没看报道吗?现在有些人专门坑亲戚、朋友和同乡。”
警察对罪犯的见识比村长多。
“人真是没场看去。刘遥这孩子,从小鬼眉哈哧眼的跟他爹一样精明,谁相信他会干这缺德事?”干勾鱼于得泉想不通,看上去那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成为害人精?”要这么说,钱妮儿真是凶多吉少。我还一直往好了想呢。”
“哼,我量他也跑不到哪儿去。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知道了他的根底,那他就是网里的鱼,早晚被逮住。”告辞前,李所长特别叮嘱:“这事你们家知道就行了,尽量别惊动刘遥的家人,以防给他通风报信儿。另外,他家有什么异常,或有其他信息及时跟我联系。”
“知道,知道,谁也不会说出去。要发现啥情况,准保儿及时报告。”干勾鱼于得泉代表全家表态。
星光月色下,张家房后的小杨树林幽暗深邃。张昭和水弈卓然的谈判选定在树林中进行。
“难怪你死活都要回这个鬼地方,是有心抛弃我跟那个洋马一样高的傻妞啊。”水弈卓然极不冷静,矛头所向目标明确。
醋意将人变成弱智。
“怎么说话呢?一个有知识有教养的人咋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张昭奇怪地看着恋人。“咱俩正经相处三、四年了,你应该了解我。即便对我没信心,也该对自己有信心啊。特别是不该污辱别人,什么洋马、傻妞,是你该说的话吗?”
“哼,冲你护着她,你们之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水弈卓然挺委屈,不辞劳苦地大老远赶来,本以为会感动恋人,就算不能立即回心转意,也该轻声细语的哄哄自己,可这家伙说话一点不降调儿。
“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昭稍微缓和一下情绪,耐心地解释:“那丫头从小就把我当哥,我呢也一直拿她当妹妹。这么说吧,从小到现在,她在我家呆的时间比在她自己家呆的时间都长,在我家吃住是司空见惯的事,要真有恋人关系早都有了,还能轮到你吗?好好想想吧,别头脑发昏。”
“谁信哪。”水弈卓然一想到范小丫对张昭的亲呢举动,心里便不是滋味儿。“孤男寡女的两个人,在芦苇荡里钻了大半天,还能干出啥好事来?”
“我警告你哟,”张昭手指直戳水弈卓然的脑门,“别象个醋坛子似的,再胡说八道我可翻脸了。”
哭。女人的泪水能泡软男人的心肠。
水弈卓然这一天过得挺憋屈,本来娇小姐长途奔波已经够受,再加上眼球和语言的刺激,难免要身心疲惫精力交瘁,说哭不用现酝酿情绪,眼泪如开闸的洪水滔滔不绝,比演员真实。
泪水无假。
假在内心。
张昭不为恋人的眼泪所动,既不惊慌失措也不哄捧劝慰,只无声地把她搂进怀里,任凭那柔弱的身躯在颤抖在宣泄。时间耐心地等待着,等待水弈卓然哭够了,张昭早有准备似的从衣袋中掏出几张纸巾,将水弈卓然推离自己的怀抱,先欣赏一下那被泪水糟蹋过的美丽面容,然后微笑着轻轻替她擦拭泪痕。
水弈卓然算得上漂亮姑娘,不用看鸭蛋形且长着两个小酒窝的脸盘儿,仅凭那纤细的腰身匀称的体态,就足以让男人垂涎三尺了。今天,水弈卓然穿着一件大领淡黄色连衣裙,站在溶溶月光沐浴的杨树下,显得幽然飘逸,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不但张昭会把她看成西施在世,村里的雄性见了,也会误认为她是仙女临凡,晚上睡觉要不作春梦,进庙里当和尚准够格。
“真糟蹋了这张脸。”张昭尽情欣赏那张白润的脸庞,尤其是那双梨花带雨的眼睛,凝视中让人产生无限的怜爱。“你呀,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啥时候能成熟呢?”张昭特别突出了“呢”字音儿。
水弈卓然盯住张昭那双明亮的眼睛,咬牙攥紧拳头,貌似凶狠地打了几下,嗔怪的说:“你走这几天,知道人家心里多难受?不说安慰安慰,还一步不让地挤兑我,要死呀你?”
“我知道,回乡这个决定不仅会伤害你,也会伤害其他人的感情,同时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力。但要想活出个样儿来,必须横下一条心,必须抛弃儿女情长。我早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准备迎接各种可能出现的挑战,包括牺牲我们的爱情。”张昭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表现出绝不回头的坚强决心。
张昭最吸引水弈卓然的地方,是襟怀坦白的品质,没有客套没有虚伪没有弯弯绕儿,表达出来的意思总是明晰透彻,用不着费力去猜其中的真实含义。“跟他在一起,活着不累”是水弈卓然的内心感受,也是她说服父母,赞同二人交往的主要理由。
“这么说,你铁心啦?”水弈卓然省略了歇后语的前半句,明白说出来,自己要跟着吃亏。
“决心我早已表明,绝无反悔。”张昭再次表态。
“那我怎么办?回家咋跟父母说?”
“这全靠自己惦量,我可教不了你。”
满天星斗眨着眼睛,与这对恋人一起沉默无语。
谁有好主意?不妨给出一个。
秋风秋雨中,鬼子溜刘春池有点急火攻心,为的是那两亩多精品葡萄眼看要下架了,至今没找到销路。跟他一起犯愁的还有几家葡萄种植户,商讨半天没人能想出办法来。他们曾派人外出联系过买主,可两眼一抹黑,门儿都没找着,等于花钱进城看趟风景。实在想不出辙来,鬼子溜刘春池就鼓动大家,结伙逼村长为民作主。
“找我没用,我又不是收购站,啥招没有。”干勾鱼于得泉只想当官不想作主,干脆的回答如竹竿捅了马蜂窝,种植户们立刻七嘴八舌跟他理论,吵吵嚷嚷开批斗会似的。
“没招也得给想个招啊,当村长就得管村里事,不然要你干啥?”当初,鬼子溜刘春池看准了葡萄能挣钱,积极性导致他栽种的最多,结果看走眼了,卖不出去当然心里也最着急。“你要不屙屎就别占着茅坑,赶紧给好人让窝儿。”
“我让不让窝儿还轮不到你操心,想顶替呀,先把自个儿家整……”于村长被围得头脑发热,差点违反与李所长的保密约定,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你别想打岔,现在我没别的要求,就要你想法帮我们把葡萄卖了。你咧着大嘴满村推广时,让大家伙子积极响应,还说有人回收。现在葡萄熟了,回收的人呢,咋一个都不见影儿?”经常占便宜的鬼子溜刘春池上当经验不足,栽种葡萄前听人说得天花乱坠,光看见好处没看见风险。“啊,临秋末晚你甩手不管了。怪不得你没栽呢,原来是存心害我们。”
“怎么说话呢,我害谁啦?还存心,把我当成什么人啦?这么多年,我害过谁?”干勾鱼于得泉不接受有意害人的鉴定,当村长没功劳还有苦劳,没苦劳也不能留个害人的恶名。
“我们几个,我们这几家都是你害的。”鬼子溜刘春池无意中成了主辩手,一句不让的叮住干勾鱼于得泉。“年初不是你花言巧语地说好,我们能放弃粮食改栽葡萄吗?”
“当初推广葡萄栽植,那是响应乡里的号召,从根儿上说,也都为了让大家脱贫致富,出发点还是好的。”
群情激愤。
“出发点好不好我们没看见,现在是结果不好。”
“想必你早知道这玩艺卖不出去,不然咋一棵都没栽?”
“废话少扯,赶紧想招儿,不然连秧带果拔下来拉你家院里,让你自个儿全吃下去。”
“这咋还黑上我了呢?”
“不黑你黑谁呀?”有鬼子溜刘春池冲锋陷阵,顶门杠毕大荣一直没捞着发言的机会。“在这村里,你干勾鱼是灶王爷上的横批:一家之主。当初又是你动员大家伙子栽的,现在想一推六二五?没门儿。”
“那你说我咋办?”
“我不知道,要知道还当村长了呢。”
敌众我寡,围攻的阵势让干勾鱼于得泉很难突围,此时,他要不能把葡萄卖出去,只能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功夫硬挺了。
想卖也难,干勾鱼于得泉不知哪儿收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