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统领没有抬头，他嘶哑的嗓音透着无尽的疲惫。
我望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陈秀木！”
“哦？”他的身子微微一动，终于抬起了头，用他血红的双眼看着我，“你就是那个‘小光头’？我认识你师父他们，他们都是好人......”他苦笑一声，又说：“你师父们和我提过你，叫我等你成年了，亲自带你。”
我的心中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难受，没有想到，师父们竟是这样的对我用心极深。我上前几小步，大声说：“求求您，让我为师父们报仇！就算死，我也心甘情愿！”
“混账！”统领猛地站起身，冲我吼着，他的眼中满是痛苦，“他们让你好好活下去！什么东西？就凭你？就想报仇？”我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但终究还是站稳了没有趴下，低下头，一时不敢有所反驳。
统领缓缓走下来，语气稍微平和了些，说我说：“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境地！你好好看着！”随即对身旁的丁副统领说：“这样吧，青鸣，你今晚带着这个孩子，让他跟着你。”
“喏！”丁副统领受了命，便带我走出营帐，让人挑了一套差不多合身的铠甲，给我换上。就这样，我生来第一次，终于穿上了战甲，拿起了长戟。我惊奇地发现，铠甲并没有一点不合身，看来这些日子我真的长个了。同时，长期在军中干着累活、重活的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兵器的沉重和不适，我反而就像得到了称心的玩具一样，连忙把弄起来。
我记得第一天到月州左城的时候，丁副统领就负责我们这帮人的去向安排。那个时候，他看我年纪小，就给我安排进了伙房，对我也是有恩。现在，我又跟着他，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唉，才过了半年，什么都变了......
“小光头！”突然，丁副统领喊我。
我连忙扯足嗓子回答：“在！”
丁副统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就像第一天那样，点点头说：“比那时候确实长了不少个，也结实了不少。现在我有两个命令，第一，从现在起，你就做我的侍卫，待在我身边！”
“喏！”我学丁副统领刚才回答统领的样子，别扭地回答道。
“第二，无论如何，你要挺过今晚！你要像你师父们那样，不做孬种地活过今晚！”丁副统领严肃至极的神情，让我认识到今晚会有大事发生。
那么，从此刻开始，我必须紧绷住自己的神经，于是大喊：“遵命！！！”
“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丁副统领揉了揉耳朵，继续说，“留着点力气，吃点东西，马上就到夜晚了。今晚会很长，很长......”说完，便转身进入统帅营帐。
很长的夜？那似乎应该是好事吧，我寻思着。顾不得那么多，我也确实饿了，赶紧找东西去吃，今晚看样子是有大事要发生啊！没有力气，怎么打架？我一路摸索着来到军营后边的伙房，钻进帐篷便想找吃的。
师兄们一见到我回来了，连忙冲过来看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我把两位师父的事和他们说了，他们都嚎啕大哭起来，没有一点平时大老爷们的样子。他们跟随师父们的时间更长，感情自然也更深，这样的消息，无疑让他们一时难以接受。我劝抚了好久，又把我所想的师父们为什么这么做和他们细细地说了，这才使他们稍稍止住。
我勉强地笑着说：“师兄们，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我反正铁定主意要打仗去了，你们打算怎么办？”没想到师兄们同我一样，一个个地都说要留下来，他们要继承师父们的活儿，不给他们俩老人家丢人。
不愧是我的师兄们！做人做事一点不含糊！我由衷地为自己在伙房的半年时光感到骄傲！
正当我们在伙房里准备为将士们做点饭吃的时候，突然，石大头、谢强、谢磊他们三人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石大头还一边叫嚷着：“癞子，快，给我们弄点肉吃！都快饿死了！”
那种复杂的滋味，就像经历过生死离别一样。我都快半个月没见到他们了，他们肯定是去哪个地方执行任务了。过长的时间和今日的剧变，让我差点忘了他们。现在一见，着实令人惊喜和高兴。
石大头见我一身军装，惊讶地说：“癞子，你.......？”
我把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一地和他们仨讲了，三人怔怔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谢磊板着脸，低声说：“对不起，我们回来晚了。”
石大头生硬地挤出一丝笑容，强作轻松地说：“你小子胆子倒挺大！现在好了，我们同村四个又都在一块了。”
谢强一直话都少，他一开口倒是把我吓一跳。他说：“癞子，好好干，打完仗我们还一起回去。”这话惹得大伙儿难免互相宽慰几句，心情却更加地沉重了。
石大头坐不住了，扯大嗓门喊着：“你们干嘛呢？这次我们回来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好消息？大伙儿一下子都精神了，都围在他身边，纷纷追问：“什么好消息？“谢磊、谢强突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责怪我说差点被我讲的这两天的伤心事给带偏了，稍稍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向我们示意石大头的话不错。
石大头贱笑一声，语气轻松了不少，说：”军事机密，现在还不能说！但你们看好了，今夜必定是你们见过最黑暗最漫长的夜......“
大伙儿就都当他放了个空屁，一哄而散，但被他这么一来，气氛缓和了不少。
又是今夜......看来今晚真的有大事发生......
不管那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吧。我和石大头他们猛吃一顿后，赶紧穿上铠甲，钻出帐篷，钻入这分明已黑的夜里。黑色包裹着我们，和我们的铠甲相互交融。我第一次感觉自己仿佛化身成夜之子，在夜色中行走，反而更加的异常的安心和舒适。我和他们道了别，径直向统帅行营门口走去。
我守在门口，等丁副统领的命令。抬头看了看天，黑漆漆的一篇，月亮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就连星辰也躲了起来。今夜，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似乎大家都在等待它快点降临。现在已经近戌时了，但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很安静，就连山中的虫鸣鸟叫都听不见。每一样活物仿佛都知道有事会发生，都在尽力地抑制自己的呼吸，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真是静得可怕的夜啊！
多年以后，我每每回想起那一夜，总能让我心潮澎湃，振奋不已。那一夜发生了太多太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让我第一次真正领略了权谋和战争完美交融的魅力。我甚至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深深的沉迷于此，难以自拔，足见其后劲之大。说得再简单些，就是这一晚，让我大大地开了眼。
而对于敌人来说，这场夜，似乎再也没有光亮的可能了，所以我将其称之为”极夜“或者”永夜“，未尝不合适。
言归当前，我站了一会，副统领就神色匆匆地走出来，命我叫上些人跟着他立即前往下山的路上。我们来到路障满布的道前，副统领下令将它们全部清除。这可是朔枭营不少将士奋战多时的心血，我迟疑了一下，但仍旧开始卖力地搬。过了好一会儿，任务完成。
就在这时，统帅已经率着朔枭营余部赶来。我粗粗一合计，只有不到五千人了，白天的战斗实在是损失惨重。接着统帅示意部下让众位将士向他靠拢，他要交代清楚今晚的行动。看来，今晚真的有大事要干！
只见统帅面色凝重，但步伐却是相当轻盈，像是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向大家宣布说：”将士们！白天我们吃了败仗，折了很多弟兄，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都是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我们得为他们报仇！“这一声喊得群情激愤，但众人也都努力地抑制住自己逐渐兴奋的神经，静静地听统帅的下一步指示。
统帅继续说：”就在刚才，我接到上峰命令，朔月军大部已据此不远，今夜就能赶至万石镇！同时命我们趁着夜势，即刻下山，合力歼敌！“这一句话彻底地点燃了我们，体内所剩的力量全部忍不住得想要爆发出来。但这是一场无声的狂欢，每一个人都藏在黑夜中，不露出一丝破绽。
所以，直到现在，今晚的夜色依然如同一潭平静的湖人，只不过在水面的下面，早已如同火山岩浆般汹涌澎湃。
报仇！
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位有血性的战士，肯定都在默默地、咬牙切齿地、反复地咀嚼这两个字——今晚誓要为自己所相信的、所关爱的、所在意的，报仇！
所以，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一场阴谋！由我们朔枭营充当诱饵，引诱怒州大军对我们的捕食。待其完全将大军渡河——上钩之际，埋伏在一侧的朔月大军，则再对其进行捕杀，彻底将其消灭。完完全全的圈套，付出的代价就是活生生的五千人的性命！真是狠得下心！那么，我想，所谓的”报仇“......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
众人开始往山下行进，这些训练有素的朔枭营士兵，如同在白天行走般自在，一水的黑色着装和武器，更让他们在夜里如鱼得水。果然都是夜里令敌人惊惧的枭啊！只有我还不适应，只能紧紧地跟在丁副统领身后，步步惊心地摸下山。
由此，夜开始进入永恒，停止了日月的轮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