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要认真背书呀……”
“小小,不能再捣乱了。也不要再把朱大人家的传家宝花瓶藏进水缸里了……”
“小小……”
苏小小拈着那枝山桃,脑子里尽是旋转着白晴那温柔的叮嘱,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痴痴的笑容。
“白晴哥哥送我桃枝了诶!他是不是也对我……”想着想着,她忽的小脸儿通红,使劲儿地摇了摇脑袋。真是害躁!
阿音正在一旁收拾着苏小小丢得乱七八糟的各类昂贵精美的小玩意儿,不时地瞧见苏小小的痴笑,不由得笑叹道:“小姐每天都要看这桃枝呢。有什么好看的?”
这桃枝的确不如先前的好看了。上边的桃花都枯萎掉落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枝干。但对于苏小小而言,不是什么样的桃枝,重要的是谁送的桃枝。
而且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把这桃枝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有时还要道一声晚安才肯睡觉,真就像是在对白晴本人说一样。
而这被摸了两年多的桃枝,的确是愈发光滑了。
北朝乾元十七年冬,快赶上过年的日子了京城早已是大雪压城。一片雪白中,各家各户闪着暖黄色的灯光,显然是各家在团聚。
在这个时节,苏小小却是迎来了她当前人生中,最痛苦的离别。
“什么?你要离京求学?哪儿的学堂能有京城的国子监好啊?”苏小小听闻白晴要离京的消息,焦心地脱口而出道。
白晴没有回答她。他只轻轻呵了口气,然后抬眼望着那愈渐升高、消散的白雾,眼里微光闪烁着,不知道在盘算着些什么。
苏小小明白了。白晴他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离开这里的。可他什么时候回来?回来是否还是这般模样?
回来后他是否……愿意娶她为妻。十二岁那年,白晴已是答应了这门婚事,只待她成年了。她只差三个多月就要及笄,就可以嫁给他了呀!
可他,为什么不愿意等她?
苏小小内心很不甘心。她现在看上去已是和小时候判若两人了。现在十四岁的她,猛地长了高个儿,少女的曲线开始渐渐发育起来,淡淡的妩媚闪烁在少女那动人的容颜。
就像是一朵花,最美的花期不是结苞的羞涩,也不是怒放的魅惑,而是那欲开未开、半遮半掩的姿态,最为动人。
而苏小小唯一没怎么变化的,是她那双滴溜溜的杏仁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知道又要捣什么蛋。
这样惹人心动的苏小小,堪称京城第一美少女。她还有着优渥的家境,开朗的性格。究竟是什么,能让白晴弃她不顾?
苏小小内心有一万个问号,可她只是动了动嘴角,声到喉头,欲语,却无言。纵有千言万语,唯化作满天飞雪散落,不知何处。
白晴见她这样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喜不怒地道:“小小,放心吧,待我学成归来,待我金榜题名,待我身居高位,我必定娶你为妻。”
话音落下,他附身在苏小小额间留下一吻。原本是少女爱的故事情节,苏小小却感觉,这吻,好冷——
就如同这漫天飞雪,倏倏地落在她的脸上,轻柔却冰冷。
吻毕,他也不再停留,撑着纸伞,转身踏入这茫茫的白雪世界之中。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风雪里,渐渐消失在苏小小的视线中。
她只有种预感,这个人,好像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为什么都是等你,而你从不等我啊,白晴……哥哥……”
苏小小在心中默默呼唤着,没有流泪。流泪不是悲痛,而是发泄。真正的悲痛,是悄无声息的,就像她现在这般。
“桃下谁家痴人儿,望断飞花终不见哟~”
……
三天后,除夕夜。
“小姐,外边儿好热闹啊,要出去看看吗?”阿音大半个身子从屋内探了出去,极力地朝远处的万巷灯火望去,对苏小小道。
“唉,不去。”苏小小此刻正全身瘫软在椅中,右手撑着头,望着一个桃木匣,目不转睛地回答道。
阿音叹了口气,呼出些白气来,随后紧紧地关上了窗户。“小姐你这样都三天了。要不出去散散心?”
出去?苏小小这三天眼里头一次有了神光,悠悠地荡漾着。看来出府是缓解苏小小一切小情绪的好办法。
“还等什么,走呀!”
“诶?”阿音就这样被苏小小“强行”拉了出去。我只是说说玩的呀!
苏小小拉着阿音偷偷摸摸、东拐西绕地绕到了那座偏院儿的篱墙旁,指了指那隐藏在草间的小洞,低声道:“从那儿过。”
阿音脸立马就黑了下来。原来小姐这些年偷偷溜出去都是走的这条路!
小姐还……真没点儿大户人家的千金样。
北朝乾元十七年,除夕夜。
这天夜里并没有休市,人们大多从家里涌了出来,在细雪中漫步,在灯火下流连。
“小姐,你以前就是这么溜出来的吗?”阿音有些不满地给苏小小拍了拍外衣上沾染的泥雪,降低音量怕被夜巡的守卫给听到。
苏小小没有在意这些。她拉着阿音,熟稔地拐进一条小巷子里,在漆黑的巷子里转了几圈,很快来到了灯火通明的正街上。
“唔,去哪儿呢?”苏小小用右手食指敲打着她的下巴,很认真地思考道。能让苏小小这么认真思考的,也只有怎样玩,或者怎样捣蛋了。
她抬头朝四周望了望——只见河道旁有一台子,上边儿灯火通明,有几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在此姗然起舞。飞雪的冬夜里,轻薄的衣袂翻飞,歌舞升平,天上人间。
苏小小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兴奋地道:“咦,那边的台子还蛮热闹的。去看看吧!”
说罢她就准备动身前往。可阿音及时地紧紧地拉住了她。苏小小疑惑地回头看着她。
“小姐不可!那是……”阿音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那是什么?”
阿音抿了抿嘴唇,目光游到一旁,心虚地道:“那是青楼的台子……”
苏小小一下子笑了出来。她将左手臂倚在阿音的肩上,拍拍胸脯,有些得意地道:“放心!不就是女人不好进去的地方嘛!我有办法混进去的!”
诶,不是,这什么跟什么呀!阿音有些着急。这哪儿是进不进得去的问题呀,这是苏家小姐不能进去的问题!
可是狡猾的苏小小没有给她解释的时间,直接将她拉到一个看上去似乎是被废弃的铺子里。
“诶,小姐,你这是?”阿音瞪大了眼望着迅速套上一件青色男士外衣的苏小小,寻思着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怎个今日穿得如此麻溜儿。
她还沉浸震撼之中,苏小小已是挑了一件与她身形差不多合适的外衣,给她往身上套去。
“得,得!奴婢怎敢让小姐侍候换衣?小姐我自己来!”
约莫一刻钟后,阿音小脸儿上有些不大开心地理了理衣角,声音里带着些埋怨道:“小姐怎会有这些存货?”
“以前每次溜出来的时候,我都会买点儿东西放这个铺子里。阿音你不许给我爹说呀!”苏小小话音里竟满是骄傲。
她随意地理了理袖子,戴上一个银色狐狸面具,转过头朝阿音狡黠一笑,也将另一个白色面具套在她脸上,道:“走吧!去看看!”
“等等,小姐。”阿音拉住了苏小小,道。
“怎么……”
苏小小话还没说完,就被阿音当头撒了一把粉状的东西,呛得她直咳嗽。
“干什么!”苏小小咳了一会儿,缓过气来,不解地问。
“小姐身上有异香,容易叫人识破身份。这是猫玄粉,可以遮掩气味的。”阿音帮苏小小掸了掸肩背上的猫玄粉,解释道。
苏小小无奈地耸耸肩,道:“这下可以走了吧?”
……
红茗馆门口可谓是人来人往。一个妈子带着一群娇俏的姑娘在门口迎客,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几个人涂脂抹粉的脸上,在冬夜里绽放着春花般灿烂的笑容。
“这位公子,里面儿请!”妈子上前招呼苏小小道。
苏小小与阿音虽说已经换下了那昂贵的衣裙,可此时身上的男士常服却也是大户人家才有的绸缎,当然是被妈子一眼认出,而来热情接待。
苏小小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大步踏了进去,妈子又跟了上来。
“小公子是有相中的姑娘吗?要不要老身帮小公子传个声儿?”
妈子不停地打量着苏小小那身绸缎青色常服,还望了望她那张银色狐狸面具,似乎是想要看清面具下的那张脸,是怎样的尊贵。
苏小小当然只是到这里来转转的,但怎么可能说她只是来逛街市一样来逛青楼的吧!
这样可是会被一脚踢出去的。
“那个,此处可以……酒馆?”
苏小小实在是憋不出来什么话了。而且眼前那些妖娆的女子让她这个女孩子都是脸红脖子粗的,幸好被面具遮了去。
“有的,有的。我们红茗馆的酒可是京城远近闻名的!小公子,里边儿请!”
苏小小带着阿音,跟着这个妈子进到了红茗馆里边儿。灯红酒绿中,浓重的胭脂味儿扑面而来,让两人略感不适。
“这位公子,不来看看奴家嘛~”路上,一些青女媚声调戏道,时不时给苏小小和阿音来个暗送秋波,搞得两个大门都不怎么出的黄花闺女给整得无比害躁,只想着赶紧溜出这个地方。
但进来了岂有退出的道理?即便在这种烟花之地,也是有规矩的。
“小……公子,小的就说不要来这种烟花地界了。”阿音有点埋怨地道。
苏小小虽也是不满地噘了噘嘴,但她毕竟是个好奇心满满当当的女孩子,回头悄声道:“既来之,则安之。”
进到里间,气氛也就“清澈”了许多。里边儿的小高楼上虽也有青女在吹弹歌舞,却不似外边儿那些妖精般诱惑人。
那妈子也是个精明人,见着苏小小两人生涩的行为举止,笑道:
“两位小公子都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吧?放心,里边儿的姑娘们都是做的艺术活儿,在这边儿公子就只管饮酒喝茶,走前结账就行了。”
高台上是歌舞升平,下边各文人骚客饮酒欢愉。苏小小也找了个偏一些的位置落座,不一会儿一些青女便端了酒菜上桌。
“小公子还请慢用。”她们说罢便摇着轻柔的身姿离开了此间。
阿音斟上了两杯酒,苏小小轻酌一口。入口是温热的,有淡淡的寡水味,在舌尖淌过微微的辛辣。酒入喉头,才觉阵阵醇馥浓香。待那酒下肚,咽喉便如有火一般在灼烧,略微冲脑。她歇了歇,长舒出一口气,摇头啧啧赞道:“妙啊。”
最后苏小小也不知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她只觉得天地仿佛在倒转,好像此间才是仙宫,而那天上才是凄清的人间。
尝试着喝酒,是为了消愁。殊不知举杯消愁愁更愁。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间待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