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何时,才能轮到我来保护你啊!”
看着女子纤细却无比高大的身影又一次挡在身前,小何谦默默咬牙。
何谦是感慨自己的弱小和无力,在场其他人可就不是这样了,尤其是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平素在这神山修养纳福,一门心思便只扑在了武学进境上,自身的修为放眼整个江湖那都几可纵横无敌,虽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说法,却怎么也想不到,也不敢想那会是比自己年龄小了这么一大截的后辈。
而此刻睁眼清楚地看着修为高深的三长老在她手下根本走不出一合,事实已经狠狠地打了他们一耳光。
“你……,你是踏入了‘那个境界’了么?”四长老犹不死心,开口问道。
要知道现下的武学境界,大抵也是层次分明的。
寻常武者炼体入气,劲力中开始有包含着真气的流转,拳脚刀剑有了真气的流动,自然可以和寻常武夫的本领区分开来,这算是初初摸到“驭气”的门槛;
武学大成者练气化形,一招一式方才真正的有形有质,日益精深之后,才算是掌控了“驭形”的技巧,收放自如,气力外放便如同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其威力决不可与前者同日而语;
而真正万中无一的高手,已经超脱了“气”和“形”的桎梏,炼神还虚,踏进了“驭神”的境界,放眼江湖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跺跺脚四海震颤的人物,威力几何,早已不是寻常江湖人能够揣度的地步。
三长老能够坐稳玲珑山执法长老的位置,靠的就是数年前的一些机缘踏入了这个境界,这样的人就连武学大宗派玲珑山也屈指可数,自他以下所有排号的长老,无不还在突破这层的关卡苦苦挣扎。
而何千曜,如果说十年前她以那般年纪突破“驭神”的境界还可说是一代天骄,光宗耀祖,现下这又算是什么?!
回想起玲珑山传承千年的历史,他忽地一阵背后发寒……
“流云飞霞,化平千家;制天怀素,大道无华。”五长老心直口快,直接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面带喜意地祝贺道:“恭喜你啊千曜,玲珑山千百年来,以这等年纪达到这般境界,除了传说中的那位,你是第一人!”
三长老好不容易平复了胸口紊乱的气息,听到这里,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她竟然……,竟然迈入了如此门槛,那岂不是……?
下方的何千曜已悠悠开口:“不知玲珑山先祖留下的谕令,千百年后的今天,可还能兑现?”
方才一直静息敛神的大长老此刻终于睁开了眼,竟是闪烁着期待的目光:
“你是说,‘玲珑山所系,未百岁而闻“大道”者,可尊为山主’这条吗?”
满座哗然,尤其是台下的岳华云,她已经几乎无法思考了,自己和丈夫辛苦筹谋的一切,就要化为泡影了吗?
“不,弟子此番并未打算前来接任山主一职,所求唯有此十年山盟花而已!”
“荒唐!”大长老这一声喝斥,内劲浑厚震得殿宇上的砖瓦都几乎要滚落下来,场上众人安静了下来,先前种种都不曾令她如此愤怒,“你以为玲珑山之主的位子,是你想要就要,想丢就能丢的吗!”
何千曜还想辩驳点什么,忽然门口闯进来一个人,匆忙打断了她的话语。
“千曜?真的是你!”
“大哥!”何千曜连带着殿中诸人都被这声音突兀的打断,望向门口。
这是一位姿颜俊伟的男子,眉目间竟与何千曜有着五六分相似,走路步步生风,神情肃穆不苟言笑,一看便是行事稳重之人,带着极度复杂的眼神扫过十年未见的胞妹,他转而望向座上的几位长老,匆忙行了个礼,带来的消息却石破天惊:
“诸位长老,剑圣一门在前山寻衅,大景国皇室的人也一同前来,名为拜山,实则助拳,说是要找我们讨要说法!三宗四派及各位江湖同僚都来了不少人,局面眼看是要控制不住了。”
旋即又偏头看了妹妹一眼,说出的话语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们指征何千曜,以极残忍的手段杀害剑圣一门门主归逸道长,还盗走门派重宝栖凤枝!”
前山,人潮涌动。
这一潭水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搅动,越发浑浊,这群江湖客,披麻戴孝的有,衣冠楚楚的也有;寻衅滋事的很多,看热闹的也不少;大名鼎鼎的来了,无名之辈则更众。只是不论这些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玲珑山毕竟很少现世,是天底下修武之人心目中的神山,所以敬畏之心还是有的。
但也有人明显没把这些挂心上。
一对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爷孙俩,此刻背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挤在玲珑山设好宴请诸宾的筵席一角,老头一手提溜着一根肥美的鸡腿,一手拎起桌上一壶酒时不时往嘴里浇,边吃边喝还吐槽:“不愧是平素与外界隔绝的仙山,山里的野鸡饱吸日月精华,可口又有嚼劲!这山泉水酿出来的酒也是,甘醇,甘醇啊!”
一边也不顾旁边的小男孩是不是没到年纪,把酒壶递了过去。
“你来尝尝,真的好喝,这回没忽悠你!”
小男孩,应该说小少年很是嫌弃地拍开老头油腻兮兮的手,鼻尖却忍不住动了动,眼底光芒一闪,而后勉为其难地又从老头手里把酒壶拈了过来,也是嘴对嘴,忍不住大口大口咕嘟咕嘟起来。
“哈哈哈哈哈,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的本土菜色。”
随后邋遢老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大殿后方巍峨连绵的群山,叹口气喃喃道“看来老猫儿是闭死关去了,罢咯!比比谁命长呗,等下次再约吧!”
小少年已经几口将酒壶喝的见底,大眼睛亮晶晶的,却没丝毫醉意,也没啥意见:“好,再吃一桌就走!”
“哈哈哈真香吧!叫你平时别总爱学大人装深沉,小屁孩一个就该放开了肚皮吃吃喝喝才对嘛!”
“最多再吃一桌,就一桌哦!咱悄悄地,赶紧的,一会儿这边怕是会有大麻烦,越早开溜越好!”
忽地从门中走出几个传信弟子,朗声喊道:“玲珑山诸长老到~”
“哎呀大事不好,唠叨鬼来了!”也不顾小少年的怒目,老头儿把他啃得正香的骨头从嘴里强行拔出来,捞起小朋友就想溜。
不想这时从众人身后,山大门方向,一个满身金贵的公子哥身后跟着一大群随从阔步从门外走进来,正堵着一老一少的去路,老头见机不妙,牵着孩子手迅速缩进人群里。
公子哥朗声道:“大景国赵云山,拜见玲珑山诸位前辈高人。”
“架子倒是不小,合着人家主事的不到场还不愿意踏进大门呢。”老头儿在人群中将自己二人藏的好好的,忍不住心下默默腹诽。
内门处,几位长老一字排开走进场中,个个仙风道骨,倒着实不辱没了“前辈高人”的风范。只是这面上的神色,却是一个比一个凝重。
正立在几位长老跟前的,除了这位公子哥,还有剑圣一门清一色的缟素,为首的一人双鬓斑白,面色却极红润,双目布满肃杀凌厉之色,正是已故前掌门归逸道长的师弟,新任掌门归尘道长。
凝重的气氛之下,先开口的却是大景国的皇子赵云山:
“我自幼师从剑圣一脉,归逸道长门下,十数年栽培,师长之恩一日或不敢忘。此番仙妃何千曜为夺宝,以七星指法先断我师骨骼,后绝经脉,所行之恶,神人共愤!玲珑山为天下武学之源,大景国素来景仰不已,还请诸位前辈秉公论断,绝不姑息真凶!”
一时间群情亢奋,尤其是剑圣一门的子弟,有的还忍不住湿了眼眶,红了鼻子。足见平日里归逸掌门在门中颇有人望,深得同门子弟爱戴。
人群中的先前一脸嬉笑的老头此刻也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肃静!”大长老运气于声,以惊世的修为将音浪扩散开来,再经由四周山壁一道回响,霎时连绵不绝,顿时镇住了场上鼎沸的抗议和呐喊声。
“你们说,此事乃我玲珑山何千曜所为,可有证据?别忘了,她可是下嫁到你们景国皇室的人。”
这段秘辛经由玲珑山大长老之口一揭晓出来,顿时众人哗然,然而这位大皇子依旧从容有度,丝毫不慌:“大长老说得不错!现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便是寻常百姓家琐碎事闹上公堂,也讲究人证物证,万不可冤枉了好人。然而若是有过错,纵然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大景国皇室绝不姑息!”
说着他扬手一辉,指向场中剑圣一门的弟子,朗声说道:“便在今年的三月初七,仙妃曾携子造访剑圣一门的所在,问鼎山,场下一众弟子皆可作证!”
说着便有弟子义愤填膺地叫喊出口:“是!我们都看到了。”
还有位梳着双髻的道童泣涕涟涟,“当时掌门屏退了左右和何居士相谈,我分明有在殿外听见二人争执之声,言辞之间情绪颇为激动!”
最后还是大皇子开了口:“尊师遇害当晚,在后山曾与仙妃大打出手,剑光划破长空如白虹贯日,四周山林尽皆动荡不已,此事,更是全山上下广知!”
“孰料第二日便见到吾师横尸山头,死状凄惨!”说着这位修养极好的大皇子竟也目眦欲裂,“反倒是何千曜母子二人,连同本门门派重宝栖凤枝,也一同消失在山涧禁地。”
“听闻噩耗本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往问鼎山,回想仙妃昔日在宫里时素来仁善,就算离开父皇也未曾有片刻忘怀此人,连封号都不愿褫夺,是以特地命我带上宫里最好的太医和验尸官前往,意欲还她一个清白。”
“谁知事与愿违,重伤并杀害恩师的,正是久不现于江湖的‘七星指’,恩师身上数道伤口所中之招更是无比刚猛霸道,触目惊心!本殿带来的宫医和诸位门中师叔伯反复确认无误,玲珑山行走江湖虽少,这般指法却也并非无人知晓,当世能将七星指练到如此境界的更是仅有寥寥数人而已,而眼前诸位前辈高人又因为尚未到蜃开之时,留在山中未曾出来行走江湖,是以结合前日种种端倪,杀人凶手除却何千曜,再不作第二人想!”
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条理逻辑,无不清晰,更有整一个门派的弟子作证,这顶杀人凶手的帽子,怕是怎么也摘不掉的了。
人群中,方才的嗜酒少年见身旁的老头低头不语,神色黯然,似是不快,心里有点想安慰一下,便拉着他手让他矮下身来,在老头耳边将自己方才的观察所得轻声说道:“这人在说谎。”
老头却冲着他很是高深莫测地一笑,赏了他一个爆栗。
“人各有自己的缘法,强求不来的。”
少年捂着被弹疼的额头,心说下次再同情这老不修的我就是猪头。
门内还有一个少年肺都快气炸了,小何谦听着外头的狂徒胡言乱语,脑海中却闪过了一幅幅当时和母亲上剑圣问鼎山求药的画面,想起了那个唇角溢血却捻须微笑着说“朝闻道,夕可死矣!”的和善的老爷爷,想起了两位武学宗师提剑躬身向对方行切磋礼,英雄相惜的场景,想起了老爷爷亲手将神树的枝丫攀折下来,熬了几乎一整晚的汤端给他喝的场景。那样的好人,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么!这脏水,居然还泼到了母亲的身上!
要不是母亲捂着他嘴点了他的穴道,他当下便要冲出去和那群颠倒黑白的恶徒当面对质!前世的何谦同样精修各类刑讯方法和心理战术,他有信心,能让对方露出马脚!
可惜母亲制住了他不让轻举妄动,这个世界也没人能相信自己有这些本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长老看着眼前一群激愤无比的剑圣弟子,尤其是归尘道长,气势隐隐宛若一把就要出鞘的凶兵,以及四周越发涌动的讨伐声,心下逐渐焦躁起来,和其余几名长老面面相觑,一时也完全开脱不得。
他们身后,何千胧夫妇面上表情却是各自精彩。一个忧心如焚额上见汗,一个面露得色强自压抑,于这出闹剧一个是毫无办法,另一个则是坐观其变好不快活!
便在此时,何千曜将自己的儿子点了穴留在门内,罔顾四周惊诧的眼神,推门走了出去。于此行的目的她原来的计划看来是行不通了,方才心念电转,已是另有了一番计较,只是,苦了谦儿了。
门很沉重,仿佛要洞开另一个世界。
何谦在身后惊恐万分,却是丝毫动弹不得,他看着母亲向前走去,心下忽然一阵极其强烈的惶恐,恐惧随着母亲的渐行渐远越发的扩大,他说不出这种没来由的寒意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母亲这一次出门,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门外众人沸反盈天之际,前院的大门缓缓推开,缓步走出的何千曜面上无喜亦无忧,衣襟当空,广袖翻飞,飘飘然如欲乘风而去。如此风姿,纵然是见多识广的江湖客,纵然先前还高举着伸张正义的大旗,见着本人了却不约而同地一时间鸦雀无声,群山环抱,苍翠欲滴,人间仙境之中,此人仿佛钟灵天下之秀,此情此景,见识过了,便再不敢说自己未曾得访过传说中的仙人。
大长老见何千曜不遵自己方才的叮嘱,心下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大皇子赵云山见着了久违的故人,倒是变戏法似的一敛方才的义愤填膺的腔调和表情,抱拳笑道:“八年未见,仙妃神采依然!”
何千曜似是入定了一般化去全身所有多余的情感,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于赵云山的寒暄毫不理会,缓缓开口:
“方才所言,三月初七我曾造访问鼎山不假,意欲求药也不假,当天晚上的剑技切磋亦是确有此事,但栖凤枝是归逸道长亲手所赠,杀人夺宝,与我无关!”
“公道自有天论,我没有证据,不愿多辩。所能交代的,唯此心而已!”
“好一个唯此心而已!”归尘道长终于是压抑不住怒气,赤鸢剑出鞘,偌大玲珑山前山广场,只见一道虹光跨过,便直指此人眉心。
台下群情忽地就没那么激愤了,有一说一,人们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怀抱着怜惜之情的,事不关己之时,便纵有天大的事也可以高高挂起,更何况美人也有自我澄清不是么!甚至有人闭上了眼,实不愿见香消玉殒的画面。
“铛”的一声,似是神兵交击般清脆,却见山门之前,何千曜只用两指,便稳稳地夹住了当代剑圣掌门全力斩出的赤鸢宝剑。
何千曜指间的剑尖,距离她雪亮的眼眸不足三寸,
“你说归逸道长是我七星指所杀,那便让你见识一下,七星指若由我使出,会是何等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