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快的时间内几番布置,岳华云反复确认过各种细节之后,来到议事的地方,此时的气氛已经是相当凝重。
玲珑山对于宝物被窃一事相当重视,尤其是马上就要盛开的山盟花。考虑到失窃时间不足两天,此时若要追回,最合适的办法是用山盟花的伴生花,朝暮蕊,结合玲珑山的秘术来进行反向的搜寻,所谓伴生花,它和主花就如同小姐和侍女的关系一样,不同的是一朵伴生花只有一个“主子”,也只认这一个,搜寻范围之广,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此法曾经在过去神花被盗的时候立功,直接找回了被窃的山盟花,更重要的是,知道这个方法的人少之又少,非常稳妥。
对于一众长辈们找回山盟花的决议何谦并无异议,倒是这盗花之人,何谦心里已经隐隐有数,玲珑山戒备森严,尤其是神花生长的药园,更可谓是铜墙铁壁,连守卫都不被允许靠的太近。在这短短几天内失窃,想来并非外人所盗,而是内鬼了。这其间和神花的归属,也就是自己有仇怨,又有着接触山盟花的机会的人屈指可数,想及此处,何谦把目光在晚了好久一会儿才过来的舅妈身上逡巡了一会儿,眯起了眼睛。
岳华云自然是视若无睹,目光随着大长老,追寻神花的秘术已经启动,众人循着踪迹,却来到了一处并不起眼的民居,执法队当场制住屋主人,搜查进房间,枕头之下,赫然就是失踪的神花,毕竟是神药,即便在未开之时采摘而下,花苞之上仍然光华流转,可惜已然生机微弱,入药已经可以说是绝无可能了。
“这是怎么回事!”三长老先是一惊,而后目光不漏痕迹地在何谦身上逡巡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屋主人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面相蜡黄,发色灰暗,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凄绝的光彩,她只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何谦,神色变得十分复杂,又看着将她居所团团围住的这好大阵仗,知道事情已断然不会有挽回的余地,她拢了拢发丝,似是下定了决心:
“如各位所见,既然都己经追查到了这儿,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妇人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大长老却是怒上心头,拐杖狠狠一跺地面,叱责道:“你是何人?究竟如何将神花盗走的?”
疑犯尚未开口,一旁岳华云抢道:“此人竟是洛枫的遗孀罗氏,难怪了,昔年何千曜叛门下山,便是我夫妇和洛兄带队前往阻拦,不料竟被何千曜重伤,也没能留得住她,回山后不治而亡。身负如此深仇,难怪罗氏会出此下策!”
大长老回过神来,洛枫这个人过去她很熟悉,十年前的年青一代,出色的人才着实不少。除了何千曜一骑绝尘,何千胧、洛枫都是寒门出身的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洛枫年岁较长,武功和人望仅次于当年的何千曜,就连他的儿子洛成,天资也是相当被看好,若非早早亡故,其实洛枫还真有实力和现今的何千胧一争山主之位。洛枫的死,除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也令这个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瞧着眼前这妇人老态龙钟,形容憔悴,想来丈夫死后她的日子确实是很不好过,此番何千曜母子回山,起了复仇的心思也就不足为怪了。
何谦打一开始便对此存疑的,当即问道:“可玲珑山药圃戒备森严,夫人又是凭何手段盗花的呢?”
仍然是岳华云抢先一步开口:“谦儿,是舅母对不住你啊,当年我和你舅舅承蒙他夫君照顾多年,洛枫师兄死后,我们感念师兄留下的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也是想替你娘赎罪,除了悉心栽培洛师兄的儿子洛成,也有介绍罗氏去往玲珑山的药圃照看药材以谋生计,哪知到头来竟是害了谦儿你啊!”说罢以袖拭泪,好不难过!
何谦转头看向舅舅,何千胧颔首长叹,默认了这番话。
何谦相信舅舅,却不信舅妈岳华云,纵然这番说辞环环入扣又声情并茂,可他心里就是有一种直觉,直觉这不是真相,他望向舅妈,眼见她虽泣涕涟涟却神色躲闪,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于是何谦走上前,双手搭在被执法弟子制住不能动弹的罗氏肩上,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洛夫人您也是失去过亲人的人,明白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您看我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这才八岁便又没了母亲,和您儿子当年何其相像,可他还有您,在这世上仍有亲情的牵挂,不是吗?我无父无母,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靠这药来续命,您就真的忍心将我仅剩的人生也给断送掉吗?”
这番话听得在场的许多人都甚是动容,罗氏更是泪珠子大把大把的掉,相由心生,何谦进屋便观此人面相苦弱,神情恍惚,而那股善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掉的,故而打起了感情牌以求找到破绽。她被逼到如此境地早就退无可退,只得咬咬牙沉声道:
“所有的罪孽均由我一人承担,你们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认了,只求别连累了我的儿子……”
果不其然!何谦敏感地捕捉到关键信息,索性干脆又直白地切往要害:
“是谁用你的儿子威胁你?你是给别人顶罪的是不是?”
这招单刀直入的效果非常好,忽然间被戳中真相,罗氏霎时又慌又乱,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目光却不住地往岳华云身上瞟,这一下看得在场的众人都疑窦丛生。
“洛夫人您好好想想,千万别做出让自己万劫不复的事情,想想您的儿子,他会希望您这么做吗?”何谦继续循循善诱。
“这……,可是……”罗氏这下彻底慌了神,眼睛直盯着岳华云不放。
岳华云银牙紧咬,额间见汗,衣袖中手指甲几乎要扎进肉里去。
眼看何谦就要逼问出真相,忽然间平地一声惊雷。
“是谁,谁敢动我母亲?!”
破门而入的是个身长九尺,魁梧英挺如铁塔般的汉子,他气劲外放,守在门外的弟子便近不了身,冲进屋里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眦尽裂,只见家里四处被翻得乱七八糟,早晨料理好的锅瓢汤食撒了一地,而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更是被人五花大绑在屋中央,那个自回山以来风头无两的身负神物玲珑心的少年,正背对着自己手掌搭在母亲肩头,似是稍稍用力便要掐断她的脖子似的。
看到这般情景谁还能忍,早就听说父亲的死和这少年的母亲当年所为脱不了干系,今日他竟又如此对待母亲,洛成本就是个暴脾气,放在平素涵养或许还够,这下却是扬起了双掌,运足十成十的劲力,掌力便犹如狂风携带着浪涛,劈头便要将何谦的天灵盖拍碎。
离何谦最近的是何千胧,事发仓促,谁也预料不到这个平素还算稳重敦厚的弟子会突然发难,何千胧只来得及匆匆运功,双掌一格,化掉这猛恶的一击大部分力道,脚下一勾一带,将何谦拉拢到自己身前,饶是如此,何谦仍然被残余的掌力波及,一口鲜血喷出,正洒在了何千胧胸前衣襟上。
“混账!”大长老含怒出杖一点,正中这汉子肩头穴道,洛成顿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将洛成,和他母亲一同带往长老殿议事厅!”
当何谦悠悠醒转,才惊觉自己竟然到了长老殿,熟悉的地方,前几日自己还和母亲一道跪在这冰凉的地砖上,不过刹那光景,又好像过了许多年,熟悉的母亲已然不在,跪在面前的是被解开穴道的洛成母子,罗氏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自己的儿子,担忧的神情和自己的母亲竟是如出一辙。何谦一时间看得竟有些痴了,舅舅何千胧缓缓将他从怀中放到地上,告诉他不要勉强以免牵动伤势,何谦摆摆手,听着大殿首位,几个长老如何发落。
“依老夫看,罗氏盗取神药山盟花,此乃重罪,按我玲珑山相关条例,当即刻关押,终身不可出,且日夜各受鞭刑三十道。”
“万万不可啊,且不说这刑罚是针对练武之人的,家母年迈,断然是一鞭子也受不起啊!”议事台下,纵是洛成这般硬汉,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俯首下跪,不住朝着台上几位磕头。
“洛成愿代母受过,还请诸位长老怜悯她十余年来的丧夫之痛,千万成全了弟子这番心意吧!”
在他身旁,罗氏早已泣不成声。
看着这虎背熊腰的憨直汉子也是一番真性情,又出自对母亲的一片孝心,前一阵子才切肤体会丧母之痛的何谦鼓起全身的力气移步殿中,也是缓缓跪下:
“诸位长老明鉴,此事尚有蹊跷,还请各位查证后再做定夺,切不可冤枉了好人啊!”说罢,他怒目瞪视着舅母岳华云,当时若不是被洛成打断,此事真相便已昭然若揭,想起先前岳华云做作的嘴脸何谦就直犯恶心,洛成啊洛成,你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害了自家人啊!
然而现在却也不是没有机会,当时罗氏的作态大家都看在眼里,岳华云几次三番抢着说话本就可疑,只要再让自己和她们对质一番,事情的真相定可水落石出!
“各位长老,请让我再好好问……”
“住口!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质疑长老殿的决定?”出言喝止的是三长老,当日里他想要强杀何谦夺回玲珑心,反被何千曜以绝对的实力碾压,在诸位长老面前犹如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尚不能还口,三长老本就是气量狭窄之人,如此恶气憋到今天,自是不会让这小鬼称心如意。
“大长老……”
“好了好了,谦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眼下真凶既然已经查明,我们就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大长老望向何谦的神色无悲亦无喜,只是眼底一抹不忿却没逃过他毒辣的眼光,何谦开始渐渐地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舅舅……”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何谦转过身来,一瞬不动的凝在了何千胧的身上。
被这真心爱戴着自己的孩子用如此目光注视着,于何千胧简直像是烈阳照射着融雪一般,浑身焦灼不安,胸前衣襟上还沾着何谦的血,想起妹妹临终前的嘱托,何千胧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永世不出,又或者是在大雪天里狂奔上七天七夜,然而犹豫了良久,他终究是缓缓开口道:
“谦儿,让事情过去吧……”
相较平时的坦然磊落,何千胧此声,细碎几如蚊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