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长老在一旁施展御风之术,让风势卷起地上的尘土,尘土颗粒弥散卷舞,很快遮蔽了夜色,形成一道黑色的龙卷,所过之处玉露凋伤,枝残叶败,龙卷犹如一条狂龙,轰然席卷着一切。
虽然水火两位长老受伤,然而其余的三位长老却是不遗余力要置容若于死地。此刻容若身在半空,周围树木又不时有荆棘迸出,容若立刻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横空斜走八步,绕过那些丛生的荆棘,立在水塘上一朵枯萎的残荷之上,避开了周围的土木,此处算是个安全之地。
金长老劲气如潮,自旁涌来,与土长老联手施为,两道大力凌空交接,哧哧有声,狂风裹挟着泥沙,铺天盖地,让容若避无可避。
无可奈何之下,容若短剑一震,河水卷涌而上,宛如一朵刹那盛开的水晶之莲,辉映着皎洁的月色,透明的水纹之上流转出莹润的光泽。流水化作的六角花瓣纷纷从容若脚下滋生而出,然后迅速伸展,蓬勃绽放,宛如佛祖初生之时落地而生的宝莲,此刻吸纳了周天月光,含苞待放。
然后,那些不断上窜的水浪就在越过容若头顶的一刻骤然合拢,原本还在盛放的水莲顷刻收拢了花瓣,水珠碎飞,摇摇而落,容若整个人就被这样包裹在了水莲之中。
潭水卷涌,水汽蒸腾,如同下了一场秋雨,黑色的龙卷就这样被隔绝在了水莲之外,难入分毫。
二位长老脸色大变,容若这招“须弥豆蔻”使得恰到好处,利用流水结成一道屏障,五行相生相克,水来土掩,风势顿弱,不多时,龙卷如同被抽空了力道,轰然砸在了地上。
水帘随着龙卷的消散一点点褪去,容若的周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芒,他就如万年孤寂的湘水之神,渺然立于水波月色之下,不湿鞋袜。
挫败了三位长老的攻势,还未等容若出手,暗地里忽然有一道人影凌空掠起,只见三滴水珠折射着皎洁的月光,隔空打向了三位长老,认穴之准,不差毫厘。
三位长老方才为了制服容若,虚耗了不少功力,此刻刚刚抵住了容若的剑气,冷不防这突兀而来的偷袭,一时不查,三滴水珠就已打在了三人的穴道上。三人惨呼一声,无法再运功抗衡。
不知何时,那个少女已经凌波而来,飘飘然落在岸边,冷冷地打量着五人。“胆敢对我出手,你们早该料到有此下场。”
性情爆裂的火长老捂着胸口,道:“事到如今,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们?”少女一拂袖,杀气再难掩藏。
“且慢!”容若出手阻止,道:“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姑且放他们一次。”
少女目光流转,顾盼之间似有千般不愿,最终只得收手,冷然道:“回去告诉曲静幽,就算我死了,她也得不到好处。我不愿与人争锋,但也绝不会退让妥协。”
五位长老面面相觑,最终看了容若和那少女一眼,相互搀扶着疾步离开。
五人走后,少女面色一白,吐出一口血,恰如一朵枯败的花委顿在地。
容若讶然道:“原来你的伤没有好。”
少女道:“剑神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他的幻冥神剑掌如此厉害,方才除了苦撑,我也别无他法,这次多谢你出手相助,此事是我们灵山派内部的恩怨,你是外人,我不想连累你,你快些离开吧,免得惹祸上身。”
容若摇头道:“不行,如果他们再来偷袭,你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姑娘是灵山中人,倘若回到灵山,那些人便不敢动姑娘了,不如就由在下护送姑娘回灵山总坛可好。姑娘放心,在下绝非歹人。”
少女望了望容若,没有说话,良久,方才默然点了点头,容若笑了笑,问明少女上山的道路,便与她一起结伴而行。
此来灵山,容若本就打算一人偷上灵山派总坛月宫,伺机救出沈宛,如今遇上这少女,也算天意,只不过这样一来倒好像他是在利用这少女,虽不知她的身份,但看她孤零零一人,容若心中也颇为不忍,对她充满了歉意。
穿过了墓地,二人渐入平坦的道路,方才那股阴森的气息渐渐被抛在身后,四周松涛阵阵,明月如濯,景色倒也不错。只是他身边的少女却神色冰冷,并不言语,倒让容若觉得不好意思。他心里有所怀疑,心想这少女究竟是何身份,居然能引来灵山派的五行长老追杀,看来她在派中的地位定当举足轻重。
这样想着,容若不禁好奇地偷偷看了少女一眼,只见她双颊瘦削苍白,长发却漆黑如缎,一双水晶般的眼瞳里隐隐流转着淡淡的红色光芒。少女似有所察觉,抬眸看了容若一眼,容若立刻心虚,急忙转过头。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来,但见夜空里乱红点点,翩翩飞舞,原来是一片枫叶被风吹来,纷纷扬扬的好似漫天蝶舞。此处并无枫树,唯有极原处临着一方高崖,那些枫叶似从高崖顶端飞下来,被浓稠的夜色凌乱开来,便如同满空绛雪追逐着清冷的月光,看上去美轮美奂,空灵无方。
容若轻轻伸出手,一片枫叶落在了他的掌心里,他拾起枫叶,忽见枫叶上好像写着字,凑近一看,心中大惊,那枫叶上写的赫然是自己的名字,字体娟秀,似出自女子的手笔。
“我只知道她收集了许多枫叶,在每一片枫叶上都写下了你的名字,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一个人登上灵山的最高处,将那些枫叶从山巅洒下。倘若哪一天,你拾到一片写着你名字的枫叶,那便是她传给你的信。”
红莲仙子的话蓦地在容若的耳畔响起,这些红叶逆着月光翩然飞来,宿命般地落在他的掌心,一时间,容若只觉天地是如此空旷,内心却翻江倒海,难以平复。
一滴泪,悄然落在红叶之上,却在月光的反射下殷红如血。
灵山之巓,枫叶如火,将十里月光染成了淡淡的绯色。
夜空苍然,仿佛一条暗暗涌动的河流,倒悬在头顶,而那些细碎的寒星,则如同河里一块块光洁的石子。
枫树的枝干苍老遒劲,葛藤缠绕,枫红乱落,堆积在地面,宛如一场永不停息的雨。
看着那些飞舞的红叶,坐在枝干上的少女默然叹了一口气,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中,泪光盈盈闪耀,她单薄纤细身影印在夜色里,宛如一只受伤的精灵,颤抖着双翅,仰望着冥冥星光。就算诸天神佛见了她,也会忍不住为她那双哀伤的眼睛而叹息垂泪。
手女忽然皱了皱眉,脸色苍白如纸,一手捂住了胸口,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着,仿佛要将她硬生生撕裂。
“宛儿姐姐,你又难过了。”稚嫩动听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衣红裙的小女孩已坐在了少女的身边。“别再想了,你现在正在修习阴月宝典,是不能动情思的,当心走火入魔。”
“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想。”沈宛身着一袭素白的衣裙,上面缀满了樱桃花瓣的图案,月光照耀其上,花影缤纷流转,如幻如真。“我始终都忘不了他。雪儿,你说我要怎样才能忘掉他啊?”
名叫雪儿的小女孩叹了口气,乌黑的眼睛眨了眨,轻声细语地道:“宛儿姐姐,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既然来了灵山这个地方,你就已经和尘世的一切因缘隔绝,如果你再这样一直想下去,受苦的终究只是你自己。”小女孩年纪虽然不大,声音里却透着一丝苍凉。
看着满山寂静的枫红,沈宛只觉得触目都是浓浓的绛红色,“我现在已经修炼了阴月宝典,总有一天会堕入魔道,而他是一个比月光还要皎洁的人,我们之间,终究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
那一****在席家的婚礼上被灵山派的人带来了月宫,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灵山派的圣女,继承了母亲曾经的身份。
众所周知,《蛊神经》上排名第一的宝鳞蚕王,是蛊中至宝,虽然只是一只小小的虫子,却威力绝然,不亚于一支军队。然而宝鳞蚕王却是极难饲养,需要寄生在灵山派圣女的体内,不断吸取人体精华才能成活。
为了抵挡蚕王噬心的痛苦,圣女便要修炼灵山派秘法《阴月宝典》,这套心法乃是灵山派的不传之秘,其威力更在万法写意之上。只不过圣女修炼宝典之时,不能妄动情思,否则轻则承受噬心之痛,重则走火入魔,筋脉尽断。
沈宛被抓来灵山派之后,灵山掌门便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了蚕王,沈宛先是默默忍受,宁死不从,然而时日一久,蚕王噬心的痛楚与日俱增,忍无可忍之下,沈宛只有听从灵山掌门的安排,接任灵山派圣女,专心修炼《阴月宝典》。
圣女修炼《阴月宝典》,一来是抵挡蚕王噬心的痛楚,二来便是要将灵山派这门高深的武学传承下去,修炼《阴月宝典》之时,须当忘情弃爱,心如止水,也只有以圣女的修为,方可驾驭宝典的威力,反过来,宝典也可以抑制圣女,若然圣女妄动情思,宝典的魔功便会立刻反噬。是以历代灵山派圣女都如同谪尘仙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直到上一代圣女谢青迦,为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不惜自毁经脉,废除宝典里的魔功,只是她此举也是兵行险招,若然不甚,便只有一死。
沈宛如今回想起来,当初母亲毅然决然独自忍受了无边的痛苦,来到了父亲身边,可最终却是父亲亲手葬送了他与母亲之间的爱。
牺牲了那么多,忍受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无情和背叛。
沈宛真的不知道,母亲做的那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可是如果给她一个机会,她也会和母亲做同样的选择,因为她深信容若绝不是父亲那样的人。
不知何时,夜已经深了。夜露伴着月光簌簌落下,打湿了枫叶,点凉了秋霜。
雪儿道:“姐姐,其实我好羡慕你,可以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为他伤心,为他落泪,这样的痛苦,也是快乐的。姐姐没来之前,我一个人住在神殿里,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也好希望有一天可以像姐姐一样,全心全意去喜欢一个人。”
沈宛爱怜地抚摸着雪儿柔软的头发,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柔声笑道:“乖,姐姐以后会和你作伴,保护你。你还小,不该困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总有一天,姐姐会带着你一起出去的。”
雪儿是灵山派的圣童,自小随灵山派的大司命研习星象,修炼灵识,虽然她年纪幼小,却通晓阴阳学术,更深谙占卜秘法。每一年灵山派的祭祀典礼上,雪儿都会佩戴灵山派圣物灵心宝玉,动用宝玉的力量转动九星轮,占算运势,窥测天机。
自从沈宛来到灵山派,便和雪儿住在一起,她见雪儿温婉可爱,却极为孤单,不禁起了恋爱之心,与她作伴,久而久之,二人感情日渐深厚,沈宛便拿她当做妹妹般呵护。
雪儿笑着说道:“姐姐,你也不要放弃,我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出去啊。”
就在此时,一只木屐踏过满地落叶,却连淡淡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一个淡青色的人影仿佛一缕光,一线风,一抹云,一片羽,飘过这片山林,不带气一丝尘埃。
沈宛警觉起来,目光过处,就见一个青衣女子含笑而来。沈宛知道,她是灵山派的左护法曲静幽,平日里镇守灵山禁地浮珑洞,而自己则一个人独自居住在山顶的枫红小筑里,平日本就极少与外人见面,却不知这次曲静幽主动前来找她,究竟有何事。但她听雪儿说过,曲静幽心机缜密,手段毒辣,且野心勃勃,绝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于是沈宛提起戒心,拉着雪儿的手从枫树上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