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娘行走江湖多年,方才见容若露了一手便知他武功高强,再看他装束华贵,英俊不凡,高贵卓然之态表露无遗,分明是个后台硬得很的世家子弟,心下对容若有几分忌惮,也不敢惹他,只好作罢。
小二偷偷瞄了一眼容若,转而又慌慌张张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马上又蹲下去收拾打碎的碗碟,这时掌柜的扯着嗓子唤道:“小老虎,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进来洗碗。”那名叫小老虎的小二抱起托盘,瞅了容若一眼,然后逃也似地一溜烟跑了。
容若向掌柜的结了帐,想快点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酒楼,他刚刚拎起包袱,却忽然发现屋子里一时静到极点。不知何时,一个白衣面罩轻纱的白衣少女已然端坐在客栈的一角,静静地饮茶,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就如同幽灵一般,全无声息地坐在了那里。
她饮茶的样子十分优雅,兰指微翘,掀开面纱的一角,黑水晶一般的眼瞳倒映了茶杯里的莹莹水光,仿佛笼了一层烟沙。
她的白衣之上,仿佛融了一层淡淡的雪,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芒。
她一口一口地啜着杯中的香茶,茗烟袅袅,润湿了她几欲透明的肌肤,与此同时,一点寒芒从她的眸子深处闪过,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森寒的杀气随着浓浓的茶香氤氲散开。
一众魔人此时已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白衣少女,又彼此交换了奇异的目光,他们看似都坐在座位上,身体却已如弦上之箭,蓄势待发。
白衣少女放下茶杯,秋水般的眼睛在大堂里滴溜溜地扫视了一圈,寒冷的目光却在容若的身上停住了片刻,容若怔了怔,只觉得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的灵魂已被那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
容若虽不知这白衣少女以目力试探自己究竟意欲何为,却毫不示弱,全身剑气骤敛,清明如月的眸子里顿时光华雪亮,那少女忽见他露出如此锋芒,便匆匆收回目光,不再与他对视。
此时,唐老三已盯着那少女看了好些时候,突然一拍桌子,怒喝道:“小妖女,没想到你居然敢来赴约,既然你自己找死,我们便送你去投胎。”说罢满目狰狞,将手里提着的一壶酒向少女泼了过去,酒一出壶,空气中立刻充满了凛冽的香气,然而,那种香气却是夺命的。
那些青碧色的酒水向白衣少女兜头泼来,仿佛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将她完完全全罩在其中,白衣少女眸光一闪,纤细的手腕一抖,卷起一股真力的波旋,将远处的门帘隔空拉了过来,将那一片酒水挡住。嗤嗤几声,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门帘飘落在地上,然而白衣少女却仿佛幽灵一样消失了,眨眼间,她已经出现在一丈之外,只是一招,便卡住了唐老三的咽喉,冷冷地道:“你想找死吗?”
唐老三瞪大眼睛,不发一言,只觉得快要窒息,陶三娘、钻地鼠和恶头陀三人见势不妙,忽然联袂出击,陶三娘的长剑、恶头陀的虎头戒刀还有钻地鼠的分水刺几乎是同时出手,白衣少女也感觉到了身后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一指将唐老三点倒,身子一动,已横飘三尺让开了三人的进攻,姿态如雨燕凌空,甚是优美。
三人手中的兵刃环环逼来,杀气腾腾,招招夺命,将白衣少女围在了中央,白衣少女却从容以对,以指代剑,行云流水一般施展出精妙无比的剑招。那些招数奇妙精深,仿佛天魔幻形,海蜃吐雾,若实若虚,乍分乍合,看上去犹如梦中奇景,眼花缭乱,却又可望而不可即,一触即碎。
陶三娘一口气攻了二三十招,却招招落空,她的快剑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此刻却处处掣肘,白衣少女身前就仿佛存在着一个无形的气场,将她的剑招化解于无形。
恶头陀的虎头戒刀虎虎生威,风声震耳骇心,白衣少女却夷然不惧,随手施为,已将他笨拙厚重的刀法随意化解。恶头陀怒道:“小妖女,你放聪明些,快把东西交出来,爷爷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就把你剁成肉酱。”
白衣少女微微蹙眉,转而轻蔑地笑道:“原来你们是将我当成她了,怪不得她会约我来这里,原来是为了挡掉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好一个狡猾的臭丫头,居然连我也上了她的当。”
恶头陀愣了愣,道:“你说你不是……”话还没说完,忽然惨叫一声,他那把虎头戒刀刀锋一转,竟砍在了他的左肩之上,撕下一大片血肉。
白衣少女隔空发出一掌,将恶头陀的身子弹得飞了出去,方要转身,却发现脚下一滞,原来是钻地鼠就地翻到,双手已扣住了她的脚踝。白衣少女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脚掌一翻,已死死地踩在了钻地鼠的手背上,只听得喀喇喀喇的声音响起,钻地鼠十指尽断,手上血肉模糊,疼得满地打滚。
陶三娘见他们三人全都惨白,忽然将死死扣在左手的铁蒺藜全部向白衣少女抛了出去。铁蒺藜横贯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将白衣少女围住,要将她生生困死,却见白衣少女双手一抖,周围的空气忽然涌起了一圈圈涟漪般的波痕,起伏荡漾之间,她已巧妙地卸开了铁蒺藜的力道,劲力一错,铁蒺藜便如同被一波无形的浪潮卷带而起,绕过她的身体,纷纷向她后方涌去。
站在一旁的容若注视着眼前这一场械斗,作为一个外人,他也明白这是一场激烈的搏杀,不死不休,他本来还在为那白衣少女担心,但此刻他却又同情起唐老三等一群魔人,没想到这少女看上去仪态高华,出手却如此狠毒,如鬼似魅,辛辣异常。
容若目光一亮,忽见门口处出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定睛一看,却正是小老虎。陶三娘的铁蒺藜绕过白衣少女,直直打向了小老虎,小老虎似乎也已吓得灵魂出了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心!”容若轻喝一声,身形平地拔起,足尖点地,如同一团清风,转瞬掠到了小老虎的身侧,手中短笛翩然一扫,已将铁蒺藜全数打落。
小老虎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只是怔怔地看着容若,不发一言,眼中腾起某种奇异而复杂的神色,容若以为他被吓到了,关切地道:“小老虎,你怎么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必害怕。”
小老虎眨了眨眼睛,顿了顿,喘息道:“我……我真是吓死了,多谢公子救了我。”
此刻白衣少女已出手将陶三娘点倒,忽然飘到了容若的身侧,冷冷地道:“纳兰公子果然如传说中一般风流倜傥,是个谦谦君子,对这低三下四的小二居然也如此关心,舍命为他裆下了那些铁蒺藜,若非公子武功高强,此刻怕早已变成了死人。”
容若心中好奇这白衣少女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见她刚才出手狠毒,视人命如草芥,不禁微微动怒,正色道:“天下间所有的生命,无论外表和身份,都是宝贵的,像姑娘这般滥杀无辜,实在有违天道。”
“无辜?”白衣女子的面纱盈盈一弯,唇角勾勒出一个冷酷的笑容,“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弱者便只有死路一条。这世上只有无能的人,却没有无辜的人。”
容若不欲再与她争辩,遂直截了当地道:“姑娘何以知道在下的姓名?”
白衣女子道:“我也是受朋友所托,前来拦截纳兰公子,若纳兰公子肯交出血滴子的图纸,我也不会为难公子,否则,我就是自不量力,也要留公子一留。”
容若道:“看姑娘高贵出尘,并非世俗中人,却怎和俗人一般,为了一张草图而对在下穷追猛打?”
白衣女子道:“不瞒公子,我对那张图根本不感兴趣,只是我欠了我朋友一个人情,他对公子的图势在必得,因此才向我求助,我既然欠了人家的情,总是要还的。”
容若道:“姑娘的朋友,莫非就是鬼剑书生?”
白衣女子笑道:“公子果然聪明,不愧是当世第一才子。不错,我正是受了鬼剑书生所托,本来今日来此处也是遭人戏弄,却不想误打误撞,让我碰见了公子。”
容若剑眉一轩,道:“姑娘若要动手,在下奉陪到底,这张图,我是万万不能给姑娘的,还望见谅。”
白衣女子眉眼一弯,笑意醉人,宛如依着一株夭红的海棠,整个人忽然变得慵懒而妩媚。“既然如此,小女子就献丑向公子讨教一番了。”
容若刚才已见识过这白衣女子的武功,知道她的厉害,此刻凝神戒备,等她出招,岂料白衣女子却依旧站在那里,纤手一扬,露出皓腕之上几个银色的手镯,那些手镯穿成了一串,银光闪烁,如珠如贝,精巧秀致。
她只是轻轻摇了摇手镯,那些手镯便相互碰撞,发出一阵阵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音,珑璁曼妙,清磬如玉。
容若也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只是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渐渐变得模糊,仿佛有一个黑色的漩涡在他的脑海中急速扩散,疯狂地吞噬了他的神思,让他无法呼吸。四周空气的波旋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震动,细微而不易察觉,然而这种诡异的震动,却时刻都在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陷入了漆黑的梦魇。
就在容若感觉自己即将被重重黑暗吞噬的时候,却听到了“叮”得一声,转而是哗啦哗啦的刺耳声响,似有瓷器碎裂。响声入耳,容若浑身一机灵,神智陡转清明。转眼一看,就见那小老虎笨拙地跌倒在地,撞碎了一桌子的酒壶酒杯。
也正是这突兀刺耳的声音,将他从幻境拉回了现实。
容若倒抽一口冷气,才知自己居然被那手镯撞击之声迷惑了神智,那声音虽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音符,却连成一首迷幻之音,足以让人堕入梦魇,他脱口惊呼:“你居然会使天魔音。”
白衣女子笑道:“不错,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居然还认识本派的天魔音。只可惜被这臭小子误打误撞,救了公子。否则公子已中了我的天魔音,恐怕不会这么快就醒来。”
容若道:“姑娘既然懂得天魔音,想必与灵山派脱不了干系了。”
白衣女子道:“不错,我的确是灵山派的人。”
容若道:“听闻灵山派一向不管江湖上的事,在下也不愿与贵派结下恩怨,若姑娘肯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容若此行机密,不便与江湖中人结下梁子,也不想多生事端,只盼这白衣少女能就此妥协。
白衣少女道:“我也不愿与公子交恶,若公子肯交出图纸,我立刻离开,绝不与公子为难。”
容若见她态度强势,右手紧握短笛,打算与她一战,谁知就在这时,忽闻窗外嗡嗡之声大作,由远及近,密集如雨,须臾窗外已变成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无数尖利的指甲簌簌划割着窗纸。
白衣少女蹙眉凝望,容若也心头疑惑,二人分神之际,大门被一股大力冲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如潮水般蔓延过来,容若定睛一看,登时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那些纷纷乱飞的东西,正是无数只蜜蜂,也不知是何缘故,这些蜜蜂此刻都如同无头苍蝇般鼓翅冲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