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暗暗惊叹,这一套四极逍遥剑,一招一式的名字甚为雅致,但仔细一想,这些招式名称前后串联,竟隐隐在脑海中形成一幅气势磅礴的图画,让人为之摇神撼魄。
孤月师太见容若有所得悟,心想这孩子果然是可造之材,续道:“这套剑法讲求的便是无形无迹,放浪形骸,如行云流水一般随意为之,不拘泥于招式的变化,臻至化境之后,便可以心驭剑,将意念化入招式,顿隐于意,脱离形体的束缚,将剑法升华到一种精神上的境界。”
容若听孤月师太说得如此玄妙,似乎领略到一种对于剑法的新体悟——将意念融入剑法,这种言论他可是闻所未闻,不禁心中好奇,倘若剑法真的练到某种境界,人与剑之间已形成了某种灵性、某种默契,届时意念与招式融合,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前辈,这剑理玄妙新奇,晚辈初次听闻,却已觉得获益匪浅。”容若有所得悟,露出了欢喜的神情,“倘若真的将招式融入意念,那便是脱略了形迹,回归了自然的本真,那才是剑法的真谛与奥妙所在,是一个全新的境界。”
孤月师太道:“公子说得不错,只是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却也着实不易,不过这套剑法既讲究潇洒流畅,随意而为,全凭借一颗心的性灵去控制手中的剑,以意御剑,千式万式,唯寸一心而已,这才是这套剑法的奥妙。”
说罢她忽然折断一根竹枝,演练起第一式楚天江阔,这一式剑法施展开来,可谓是大气开阖,磅礴无际,直如飞瀑击石、银河迸落,每一招都是大开大合之势,连绵起来便如同天风海雨一般,直能震碎人的魂魄。
容若目不转睛地看着孤月师太临风舞剑,虽然剑势繁复多变,但容若博闻强识,却能将剑招一一记下,然而默记之下他忽然又觉得身心似乎被某种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紧紧束缚,这才猛然想到,孤月师太说过不可被招式拖累,应当随意施展,于是放开心怀,思绪随着孤月师太的剑意起起伏伏,收收放放,倒也随意自如,到后来,他的眼中全是剑影,这才明白这一招不光出手要快,思绪更加要快,任何的招式都快不过思想,到后来,这一招已完全是思想占了主导的地位。
待孤月师太收剑之后,容若犹自意犹未尽,仿佛周围仍然闪烁着霍霍剑光,手掌不由得比比划划,已然如痴如醉。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孤月师太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道:“你且来试一试。”
容若接过竹枝,先闭目凝思了一会,睁眼之后,神光清澈,忽然将默记的剑招一一使了出来,他尽量摒除杂念,意如明月,气如潮汐,由意念带动内力灌入四肢百骸,将真气通过剑意挥洒得淋漓尽致,那些剑招越使越圆润成熟,百余招过后,他竟已能收放自如、自主驾驭了,大喜之下,心神轻松,是以更加助长了招式原本的威力,喜悦之情让他在无形之下集中了意念,是以这招“楚天江阔”施展起来的时候,他自己仿佛已化作了一片孤舟,四周都是茫茫江河。在婉嫕看来,一开始容若的剑招虽然又快又灵,但她尚能看得清,可到了后来,她只觉得眼前变成了一团银光,容若也似乎化作了一道银虹,风一般来回穿梭。
使完这一招,容若只觉得酣畅淋漓,比喝了一坛陈年美酒还要畅快,自己的功夫,也似在一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孤月师太道:“纳兰公子,你初学这一招,能领会到如此精深的程度,已实属不易,公子果然是学剑的天才。既然如此,打铁需趁热,贫尼便一口气将接下来的三式传授给你。”说罢又已执剑而舞。
“玉界三琼”讲求的是反观己心,透过茫茫剑光,照见肝胆皆冰雪,这一招是在气势上占了优势,漫天匝地的剑光便可让敌人胆寒。“蒹葭映雪”则是走的轻灵迅捷一路,剑势摇摆震颤,全如雪月松风,起时波澜不兴,终时亦了无痕迹。不过这一式使出来,虽有流雪回风之美,却带了无尽的哀愁感伤,凄艳悱恻,直如诗经中所云一般。“沧浪怀珠”则是统观全局的一招,这一招大巧若拙,雄浑霸猛,全是进攻之法,将的就是一个“勇”字,容若虽然平日里是温文尔雅的公子,但血液里却藏着一股勇悍,此时为剑法所激,更是尽显男儿本色。
婉嫕在一旁瞧着,小脸绯红,心想容若哥哥真是个男子汉,还从未见他这般尽显男儿的英姿呢。
孤月师太和容若一个教,一个练,不知不觉间,时光飞逝,容若已将这前四式剑法尽皆学会,他天资聪颖,心思通透,学得又认真,除了能把招式使得圆转如意之外,更加融会贯通,掌握了其中的精髓要领。
容若一口气练下来,只觉得体内剑心通明,真气澎湃,说不出的舒服畅快,他此刻方知,这四极逍遥剑,当真是以天地为丹田紫府,以日月星辰为经络,气息运于内,而神通运于外,以自然之法融入剑招,只有把所有的心意融入自然之中,才能体会到剑法的奥妙。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获益匪浅。”容若双手抱拳,脸上全是肃然敬意。孤月师太微微笑道:“贫尼已经说了,这一切都是机缘,贫尼既学会了这套剑法,须当为剑法招一个合适的传人,纳兰公子便是这有缘人。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公子再随婉嫕来碧芜苑,贫尼自当将剑法全数传授。”
容若当即谢过孤月师太,便和婉嫕一同离开碧芜苑,回到家之后,容若便和师父说起了此事,杨镇枭也听过孤月师太的大名,当下为容若得此机缘而开心不已,师徒俩把酒言欢,直到新月初升,杨镇枭才离开纳兰府,赶回了西郊的那一幢别墅。
容若学了一套厉害的剑法,心中欢喜,一个人踏着如霜的月色来到了渌水亭,月光宛如一片银色的海洋,浸润着大片盛开的海棠,容若见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个蓝瓷花瓶,里边插了一高一低两支夭红的海棠,显得玲珑俏丽。石桌旁,一个绿衣小嬛正在磨墨,见容若来了,脸上露出欢然的笑意,“公子,你来了,奴婢给您磨了墨,您一会就能练习书法了。”
容若微笑道:“青窈,这海棠花可真漂亮。多谢你费心。”
那个叫青窈的小嬛喜上眉梢,脸上露出一分娇羞的笑意:“只要少爷喜欢就好。少爷,您今晚可不可以不练书法,奴婢有件事想拜托少爷。”
容若见青窈羞答答的样子,只觉得和那日遏必隆派人来搜府时她挺身喝吗官兵的泼辣形象判若两人,心下莞尔,笑道:“好啊,青窈,不知你想让我做什么?”
青窈眨眼笑道:“少爷,奴婢想求您替我画一幅小像好不好?我一直很想要一幅自己的画像,可是又不敢去求老爷和夫人。少爷您最好了,你替我画一幅,但不要告诉老爷和夫人,好么,我信得过你。”
容若点头笑道:“当然可以。”然后铺开颜料纸笔,作起青窈的小照来。容若自是画中圣手,可是刚一提笔,眼前却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形象,怎么也挥之不去。他抬腕运笔,不料刚画了一双眼睛,青窈就轻轻叫道:“少爷,你没有在画我呀。”
容若低下头,与纸上那双眼睛对望了一下,心中大惊,几乎将一大滴墨汁甩了出去。那双眼睛如谷底清泉,幽深明澈。青窈是个机灵的女孩,看他神情,心中明白了几分,道:“少爷,这双漂亮的眼睛好像前些日子住在咱们府里的沈姑娘的眼睛。少爷,您别画我了,赶快把沈姑娘画完吧。”说罢匆匆跑开了去。
直到掌灯时分,容若才从沉沉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拨开灯烛,把那幅画作完。夜已经深了,他把小照挂起来,呆呆地凝望着。
“宛儿……宛儿……不知你现在可好?”他喃喃自语,声音委婉低沉,听上去让人伤心。
园中的海棠花已经沉沉地睡去了,花红映着灯火,在回廊里洒下一片空濛香艳的影子。
“容若……”毫无预兆的,一个空灵的声音自花圃中传来,轻得犹如一声梦呓,却重重地击在容若的心里,容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窈窕的人影从回廊里走了出来,雪白的裙裾扫过花丛,就像是流云漫过水天。
容若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开了一抹纯粹的笑意,有些激动地唤道:“宛儿,真的是你吗?我不知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了,你看,我不是来了吗?”眼前的白衣少女正是沈宛,她依旧开朗明媚,巧笑倩兮,只是清澈灵动的大眼睛里却隐隐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
一时间,两人俱都有些痴了,只觉得时间慢慢凝固,一瞬间,漫长得如同永恒。
良久,容若才轻声道:“宛儿,这些日子我好想你,那一****匆匆离开,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你娘去世了,你一定很伤心,可我去没能在你身边安慰你。”
沈宛眼眶一红,低声道:“容若,我娘虽然去了,可她和爹爹的心结也终于解开了,娘去的时候面带微笑,我知道她其实是很开心的。”
容若垂下头,居然露出了一丝羞赧之色,道:“宛儿,你母亲她生前希望我们在一起,你放心,她走了,我会代替她好好照顾你的。”
沈宛秀目一嗔,笑道:“原来你是为了答应娘的承诺,才对我这么好。”
容若急忙辩解道:“不,不是,我……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沈宛看到他慌张的样子,笑了笑,道:“其实你的心意,我全都知道,我也很想与你,与你……”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容若看着她漂亮的眼睛,漆黑通透的眼眸晶莹而湿润,宛如吸纳了纯澈的雨意,其中仿佛盛开了连绵无际的小雏菊,尽显一片灿烂的明黄色。
忽然,他握住了她的手,低下头,在她的颊边轻轻一吻,这个吻犹如蜻蜓点水,却让沈宛羞红了脸,他看到她娇羞的样子,只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笑容了。
忽然间,一声清喝传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柔情蜜意,“宛儿,你果然来了这里!”
容若和沈宛双双一惊,回过头来,就看到了沈剑轩已站在了回廊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二人。容若定了定神,他早已捕捉到沈剑轩对自己的一抹敌意,但他心胸坦荡,爱恨从来都不藏在心里,当即拉着沈宛的手,走到沈剑轩的面前,恭声道:“沈伯父,我与宛儿两情相悦,矢志不渝,今生今世,我只会喜欢宛儿一个人,还请伯父成全我们。”
沈剑轩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当即面不改色,冷哼一声,道:“我家这刁蛮的丫头是江湖上的野孩子,怎能配得上纳兰公子这样的皇亲贵胄,况且小女已经许给了盈袖山庄的少庄主席公子,二人已有婚约,一女又怎能配二夫?”
容若握着沈宛的手越发紧了,他昂声道:“宛儿与我说过,她并不喜欢那位席家公子。”
沈宛一直站在容若的身边,看着父亲,不发一语。沈剑轩道:“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老夫的女婿并非纳兰公子,公子强求也是徒劳。老夫言尽于此,也请公子好自为之。”说罢对沈宛道:“宛儿,还不随我离开,你再这般任性,为父也不会惯着你了。”
沈宛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容若,风静花犹落,他站在花影下,满含深情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她做一个选择。
“爹,女儿喜欢的人只有容若。”沈宛仰起头,迎向父亲愤怒的目光,倔强地道:“今生今世,女儿也只会嫁给容若,这世上,只有容若是真心待我的,我也只喜欢他一个人。”
沈剑轩怒极,上前一步,反手掴了沈宛一个巴掌,怒道:“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你还要不要脸!”
沈宛没有吭声,眼神冰冷默然,嘴角却沁出一丝鲜血,她的脸本就精致小巧,此刻那鲜红的掌印占据了她半个脸颊,红得突兀。
容若露出痛心的神色,用手拭了一下她的小脸,心疼地道:“宛儿,疼吗?”
沈宛摇摇头,不再言语,沈剑轩一张清癯古雅的脸上已满是愤怒之色,上来不由分说地就抓住了沈宛的手腕,喝道:“我们回去!”
“不,我不回去。”沈宛用力挣脱了父亲的手,看着容若,一字一字道:“我只要和容若在一起,任何人都休想将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