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呆立在一旁,握着沈宛纤细无骨的小手,可以感受到她掌心微微的颤栗,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毕竟这是她们的家事,他只可以作为一个旁观者,替她分担她的痛苦。
沈宛早已泪流满面,道:“娘,爹爹也是天理盟的人,您难道就忍心……忍心……”
谢青迦扶住她的肩膀,沉沉叹了口气:“傻孩子,娘怎么忍心去害他,宫主已经答应了娘,会放过你爹爹。”
沈宛道:“娘,原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爹……”她忽然很替母亲感到委屈,这默默的付出,仿佛一朵隐忍在黑暗之中的花儿,即使不被世人欣赏,依然固执地开放,原来这么多年,母亲一直在用眼泪浇灌这朵脆弱的花,独自承受着所有的伤痛,她不知道如果换做自己,会不会有母亲那么伟大。原来爱一个人,竟可以牺牲到这样的地步,独自承受一切的痛苦,宁愿被人误解、怨恨,却依然无怨无悔。
谢青迦看了一眼窗外,月已升至中天,月光如水银泻地,洒下一片哗然,她正色道:“纳兰公子,你快带着宛儿离开这是非之地,天尊宫的人恐怕要来了。”
沈宛摇头道:“不,我不走,我要和爹娘在一起。”
谢青迦催促道:“宛儿,别耍小孩子脾气,快点和纳兰公子一起离开,这里不是你们该留的地方。”
便在这时,窗外忽然想起一连串诡异的笑声,回荡在黝黑的夜色里,犹如群鬼夜哭:“现在晚了,一个都走不掉了。”
客栈里,此刻已点燃了许多蜡烛,火光柔和温暖,驱散了方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原来杨镇枭功力深厚,毒后的迷香虽然厉害,却也奈何不了他。谢青迦刚把沈宛带走,他便清醒过来,却发现那老妪早已不见了,情急之下先找到卫子墨、婉嫕和席锋扬,见他们无恙,只是睡得深沉,心里稍安,急忙将他们唤醒。
一时间,杨镇枭也摸不清那老妪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要,费尽千方百计将他们迷昏,却并未伤害他们,然而他遍寻了整间客栈,却唯独不见沈宛下落,不由得心头一沉。
此时卫子墨、婉嫕和席锋扬也都已清醒过来,席锋扬发现沈宛不见,只是皱眉沉吟,不发一言,眉目忧色甚重,清澈的眸子里布了一层阴霾,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阴沉沉的。
婉嫕也愁得小脸惨白,泫然欲泣,好在卫子墨从旁安慰,她才忍住了眼泪。
杨镇枭道:“大家不必惊慌,那老妪若要加害沈姑娘,便不会多此一举将我们迷倒。我们这就四处找一找,说不定可以找到沈姑娘的下落。”
众人方要起身去寻,忽然闻得外面脚步杂乱,杨镇枭立刻全身戒备,无形的剑气已瞬间布满整个大厅,纵横交织,网住了漆黑的夜。
“好强的剑气,不知屋子里的是哪位朋友。”一个宏阔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霸气中却不失谦和。
又一个温文恭逊的声音传来,犹如春风过耳,平和无争,“大哥,若我猜得不错,放眼江湖,恐怕也只有剑神杨镇枭放能施展出如此霸烈的七绝剑气。”
客栈的大门应声而开,一群人昂然而入,为首一人儒雅飘逸,正是顾政颐,他身边跟着赵无极、徐逸凡和洪大海,另有一个白衣文士,手握一柄样式古朴的宝剑,广袖临风,衣袂飘举,望之犹如神山仙人,萧然冲淡。
卫子墨见到这群人,立刻笑着迎了过去,道:“晚辈见过各位叔叔伯伯。”
杨镇枭一见到这群人,心中便已了然,当即抱拳笑道:“原来是天理盟的众位当家,杨某这厢有礼了。”
顾政颐回礼道:“剑神大名,我兄弟早就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在此相会,实乃天大的乐事。”
赵无极道:“二哥,你倒真是厉害,还没见到剑神本人,便已猜出了他的身份。”
原来这白衣文士正是沈剑轩,杨镇枭遂如实已告:“原来是无量神剑沈先生。不瞒沈先生,我等与令爱同路至此,谁知却被一个麻衣老妪迷晕,如今令爱已不知所踪,料想该是被那老妪带走了。”
沈剑轩听后并不吃惊,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见到的那个老妪,便是内人所扮。”
杨镇枭惊道:“竟有这等事?”
赵无极开口道:“是啊,沈二哥的妻子便是毒后谢青迦。毒后带走了宛儿丫头并不稀奇,可谁知她将我们迷晕之后,还带走了我们的一位小友。那位纳兰公子是个好孩子,却不知毒后为何要抓他。”
杨镇枭神色一动,道:“纳兰公子,莫非是纳兰容若?”
赵无极道:“对啊,杨先生也认识他吗?”
杨镇枭喜道:“容若正是小徒,我们此番也是为了寻他而来到这里。”于是简要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顾政颐又道:“我等与纳兰公子同行,来寻犬子与孔公主的下落,谁知不小心中了毒后的迷药。幸好二弟即使赶来,解了我们的围困,但我们醒来之后,却不见了纳兰公子的踪影。“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卫子墨和婉嫕得知了容若的下落,本是十分欢喜,可如今又与他失之交臂,不免暗暗叹息。
沈剑轩道:“大家放心,纳兰公子既是小女的好友,内子定不会为难他。”他与妻子间的恩怨纠葛外人自然无法洞悉,但杨镇枭心思细腻,早就瞧出端倪,是以也不感到奇怪,只是微微皱眉道:“不瞒各位,听闻天尊宫已包围了白沙镇,便是要在此对天理盟的各位兄台不利。”
顾政颐道:“多谢杨先生提醒,此事我二弟也有所闻,如今我们既已入局,一切便静观其变,天尊宫若要寻衅滋事,我等也奉陪到底,武林正邪两道的恩怨,也迟早要有个了结。”
赵无极道:“天尊宫主那妖妇若真有胆前来,兄弟们便陪她玩玩,看看她的道行究竟有多高。“
杨镇枭见天理盟众人当此大难依旧谈笑自若,洒脱镇定,心中对他们更为钦佩。
众人谈笑之际,忽闻客栈外一片马蹄之声踏破夜色,杨镇枭心里忖道:“莫非是天尊宫的人来了?”疑惑之际,他推开窗子,只见一行各色衣衫的行者迎着月光策马而来,威风凛凛,顾盼称雄,居然是各路武林豪侠。
这些人纷纷在客栈前勒马,欢然入内,见到顾政颐与杨镇枭,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为首的乃是括苍派掌门武穹青,还有镜湖剑派的梅莹霜女侠,此外武林名门各派的精英也全都来了,武当少林、武夷派、洞庭派、华山派、丐帮……人数之多,规模之盛,竟不在八仙山武林大会之下。接引这些武林同道前来的便是一众峨眉弟子,卢雨蝉与顾政颐等人一道,醒来后却发现容若失踪,心中无比忧急,便由紫君、青青等人陪着去寻找容若。
武穹青见到天理盟众人,一一见了礼,又看到杨镇枭居然也在此处,更是大喜过望,说了好些客套话。
顾政颐道:“不知武掌门与各位同道怎么会来了白沙镇。”
武穹青道:“我们听道上放出消息,说天尊宫那群妖魔鬼怪要在白沙镇为难天理盟的诸位英雄,我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便一齐赶了过来,只盼能尽些绵力,帮到各位。”
顾政颐笑道:“武掌门言重了。”然后又向众人行礼道:“顾某感激各位仗义相助,但天尊宫势力强大,顾某实在不想因此连累各位。”
“顾盟主此言差矣。”洞庭派何清南纵步而出,见了个礼,正色道:“天理盟是我正道的武林领袖,天尊宫与天理盟为难,就是与整个武林正道为难。如今天尊宫公然挑衅,着实是不把武林正道放在眼里,我们就趁此机会杀一杀天尊宫的气焰。”
铁旗门掌门吴定风站出来道:“不错,天尊宫近年来作恶多端,无所不为,已经引起武林公愤,我们若再不反击,他们迟早会欺负到我们头上来。”
镜湖剑派的梅莹霜愤然道:“当年天尊宫主觊觎我镜湖剑派的飞天剑谱,便带人杀上门来,我师姐陈宇真为保我派一门香火,挺身而出,硬是受了那妖妇三记分骨灭心掌,死的时候都还没闭上眼睛。我师姐的血染红了整片镜湖,我镜湖一门发誓,就算是拼了所有人的性命,也要那妖妇血债血偿。”说罢她已留下两行眼泪,掩袖抽噎。
这件事江湖上人所众知,如今听梅莹霜道来,都觉得那凄惨的景象似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武穹青道:“那妖妇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据说她居然胆大包天,还带着手下的妖魔鬼怪杀上了少林寺。”
少林寺的心一大师打了个佛号,沉声道:“天尊宫主觊觎我少林的《易筋经》,曾经大闹少林,一直杀上了藏经阁,后来还是我们几位师兄弟联手,才勉强把她请下了山。但经此一役,我少林元气大伤,几年之内都没有复原。”
武穹青厉声道:“天尊宫主心如蛇蝎,危害武林,血债累累,今日我们趁相助天理盟之机,也要和那妖妇斗一斗,为武林正道讨一个说法。”
一时间,客栈里一片哗然,大家听了武穹青历数天尊宫主的罪状,早已群情激愤,此时纷纷附和道:“就是,向那妖妇算账去。”“这许多人命,定要妖妇血债血偿。”“再不杀了她,只怕中原武林早晚给她剿灭干净了。”
“天尊宫的人自然要剿灭干净,但是满洲鞑子也是一个都不能放过!”突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霍然响起,说话之人竟是玉蓝山拜剑山庄的史夫人。
史夫人为明末抗清名将史可法遗孀,史可法抗击清军,护卫汉人河山,最终战死沙场,一片赤胆忠心、烈烈铁骨,可昭日月,是所有汉人百姓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史夫人出身江湖,是拜剑山庄的传人,自夫君死后,便一直为夫君守节,她既是名将忠臣的家眷,又是江湖女侠,江湖上自然人人敬仰。汉人大好河山沦入满人手中,她丈夫为清军所杀,她自然对所有满人怀有深切的憎恨。
众人听她所言,大都疑惑不解,武穹青道:“史夫人,您说的是谁啊,我们这里,难道有满人的奸细不成?”
史夫人素手一指,嘶声道:“我说的满人,便是她。”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就看到躲在卫子墨身后的婉嫕,见这么多双眼睛一齐望向自己,婉嫕不觉慌了,微微垂首,面色通红。
丐帮帮主傅天寿跛着一只脚、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满脸刀疤,面目骇人,一双血红的眼睛在蓬乱的头发后死死地盯着婉嫕,目光亮如鹰隼。“史夫人,这丫头真是满人派来的奸细吗?”
史夫人嘿然冷笑:“她不但是满人,而且还是当朝康熙皇帝的亲妹妹柔嘉公主。”
她此言一出,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叹,众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显然对这女孩的身份十分好奇。卫子墨垂下头,望着婉嫕那双纤尘不染的眸子,低声道:“婉嫕,你……你真的是公主吗?”
婉嫕默默点了头,眸光暗淡。
沈宛并未将婉嫕的身份告诉众人,就是害怕一旦她公主的身份曝光,会带来许多麻烦,谁知这秘密竟被史夫人一语道破。
顾政颐看着婉嫕,见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又看到史夫人凶戾的目光,眼中掠过一抹忧色,沉声道:“史夫人,您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份?”
史夫人冷笑着尖声道:“我早已派人秘密混入了皇宫,伺机去行刺那狗皇帝,皇室中人的长相,我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瞒各位,我已让最一流的画师画出了他们的画像,挂在暗室里日夜诅咒。这些鞑子,全都该死!”
丐帮的傅天寿满头长发倏然无风自动,森然笑道:“既然如此,就让老夫给夫人代劳。”说罢身形一展,人已如鬼魅般蹿起,手里的打狗棒幻舞而下,对准婉嫕的天灵盖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