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打马入镇,其时落日已圆,星光隐隐,众人很快便来到峨眉派落脚的客栈,打尖住了下来。容若与顾政颐谈及自己与沈宛相识,顾政颐便道沈宛与她父亲也要来此,容若打算在此稍作休息,一来继续瞒骗赵无极,二来等沈宛过来与她会合。
容若回到自己房中,盘膝打坐,心里却总是想起沈宛的如花笑靥,多日不见,自己对她甚为思念,也不知她的伤好了没有?
慢慢的,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了,索性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只见雨后空山分外幽静,窗外几朵紫薇尚自挂着晶莹的雨水,疏影横斜,娇蕊清浅,他又想到自己曾答应过婉嫕,带她来白沙镇玩,还要摘一些紫薇花回去做香薰。
默默发了一会呆,容若转过身来,却发觉卢雨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还布施了一桌子清淡可口的小菜。菜色荤素搭配,色香俱全,望之让人胃口大增。卢雨蝉浅浅一笑,道:“纳兰公子,你总是这样看着窗外发呆吗?”
容若点头笑道:“庄子梦蝶,我却是梦着自己可以变成天空里的小鸟,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所以我常常会望着天空,把自己幻想成一只小鸟。”
卢雨蝉莞尔一笑,打趣道:“那么有朝一日如果你突然不见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变成一只小鸟了。”
容若眼眸如星,笑容明澈,道:“那时候你不如抬头看看天,说不定就能看到我了。”
他二人说着这无厘头的话,都觉得十分有趣,容若耸耸鼻子,道:“这菜做得好香啊,卢姑娘,你的手艺真不错,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在咕咕叫了。”说罢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赞叹。他的嘴巴里塞满了饭,两腮鼓鼓的,一动一动,样子甚是可爱,仿佛一个贪吃的小孩子。
卢雨蝉从未见过他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笑着道:“慢点吃,别噎着。”
容若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道:“卢姑娘,你做的菜真好吃,好像比我额娘做的还好吃。”
卢雨蝉道:“你若喜欢,我以后便时常做给你吃。”说罢便微微垂下头去,晕生双颊,容若却狼吞虎咽地答道:“好啊,我可真是有口福哩。”
卢雨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她泡的一壶铁观音,本是极苦的茶,可入口却是香甜馥郁,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她暗自疑惑,“这茶的味道怎么变了?”
谁知念头刚起,就听见碗碟碎裂的声音,她微微一愣,就见容若用力甩了甩头,眨了眨眼睛,很快,连他手里的杯子都掉在了地上。
“纳兰公子……”卢雨蝉慌了神,却见容若握住了自己的手,道:“我们……我们……”他的话尚未说完,人已晕了过去,倒在了桌子上,再无知觉。
卢雨蝉方要继续唤醒她,谁知头脑忽然一阵眩晕,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当沈宛一行人来到白沙镇的时候,天边已升起了一枚弯弯的月牙,犹如一只困倦的眼睛,映衬着远处江面的点点渔火,明明灭灭。
四周的屋子虽然都亮着灯,却没有一丝人气,暗夜里雾气氤氲,宛如自地狱深处逃逸而出的苍白的幽灵,孤独地在午夜的月光中徘徊。
沈宛牵着马,抱怨道:“怎么这里和平安镇那么像,难道这里也闹鬼吗?”空旷的街道上,只听得到众人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上,让人不寒而栗。
饶是杨镇枭见过无数大场面,此刻也是屏息凝神,步步警惕。婉嫕则乖乖地跟在卫子墨身边,如同一只惊悸的小鹿,卫子墨全身戒备,寸步不离婉嫕。
席锋扬左瞧瞧,右望望,却好像观风望景一般,浑然没有一丝惧意,反而笑着吹起了口哨,哨声如同小鸟鸣叫般叽叽喳喳。
沈宛白了他一眼,嘟哝道:“你在这里鬼叫什么啊,小心一会把鬼引来。”
席锋扬乖乖闭上了嘴巴,洒然一笑:“沈姑娘莫怕,如果鬼真的来了,我便把它抓了给你瞧瞧。”
沈宛也懒得搭理他了,来到杨镇枭的身边,道:“杨大侠,白沙镇古怪得很,我担心容若如果来了这里,会不会……”说罢眉间忧色凝重,宛如笼了一层淡淡的霜。
杨镇枭道:“你放心,容若为人机警,这种阵仗他还应付得来,我们也不必过分忧心,既来之,则安之。”说罢转头对席锋扬笑了笑,“你这小子倒是有趣得很,在这种环境下还不改嘻嘻笑笑的本色。”
席锋扬笑哈哈地道:“反正哭着也是活,笑着也是活,我倒宁愿乐乐呵呵地等着鬼出来,这世上能见到鬼得人本就不多,我倒真想瞧瞧鬼长得是什么样子。”
杨镇枭朗笑道:“盈袖山庄居然出了你小子这一号人物,不错,不错。”
午夜的梆子声响了三下,杨镇枭已领着一些后辈们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口。
夜雾凄迷,孤灯摇曳,此时沈宛是真的有些怕了,大街上除了他们再无别人,那梆子声却接二连三地响着,仿佛来自地狱的催命之声。
婉嫕哆哆嗦嗦地和沈宛站在一起,低声道:“宛儿姐姐,这里好吓人啊,我,我……”
沈宛安慰道:“妹妹,你别怕,有杨前辈在此,任何妖魔鬼怪也不敢现形。”
卫子墨心思纯净,自然不畏鬼神,坦然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明天再寻访纳兰大哥的下落。”
杨镇枭刚刚推开客栈的门,忽见一条白影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蹿了出来,沈宛和婉嫕抱在一起,惊呼一声,杨镇枭反手一捞,将一块白色布幔抄在手里,笑道:“只是一块布,别害怕。”
沈宛和婉嫕对视一眼,哑然失笑,席锋扬在一旁看着,早已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众人走入客栈,只见偌大的厅堂里空无一人,烛火幽暗,白幔飘舞,风声穿堂而过,转而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嘶鸣,犹如群鬼夜哭,分外骇人。
众人捡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沈宛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左顾右盼,忽见阁楼上亮着一星火光,伴着一个幽灵般的影子飘渺而来。
“各位客官深夜前来,先歇歇脚,老身这就给你们安排住处。”来人是一个麻衣老妪,长发拂面,盖住了半张脸,她就那样孤零零地举着一盏油灯,踏着昏暗的影子自阴影中走来,无声无息。
杨镇枭行走江湖阅历颇多,见这老妪虽然模样古怪,却并无可疑之处,以眼神示意众人放心。
沈宛眼神犀利地道:“老婆婆,这镇子上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呢,好像一座死城。”
麻衣老妪一开口,声音如锯木一般喑哑难听,“人?我们镇上的人,全都被给赶走了,一个不剩,全都走了。”
“被赶走了?”沈宛蹙眉沉吟,“被谁赶走了,是官府的人吗?”
老妪一边收拾桌上的茶盏,一边低声道:“不,是一群江湖人,他们把镇上的人全都赶走了,听说他们霸占了这个镇子,是要招待什么人。具体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杨镇枭一听,面色陡变,盯着麻衣老妪,沉声道:“老大娘,您却为何没走?”
老妪依旧低着头,嘿嘿笑道:“我老了,走不动了,就守着我的店,等着那群人来。江湖人要火拼,就随他们来吧,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岁数,临死前就当看一场好戏。”
夜风一吹,烛火顿时熄灭,黑暗中,只能看到老妪阴森森的轮廓矗立在那里,犹如一尊不会动的雕塑。“蜡烛灭了,老身再去换一支。”说罢她就转身走到大堂的一间里屋。
沈宛笑嘻嘻地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重新把蜡烛点燃,火光带来了些许温暖,然而在这深沉孤寂的夜色里,这火光却显得那么微弱,似乎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杨镇枭道:“这老婆子身上虽无杀气,不过言行却甚是古怪,无论如何,大家还是小心些,提高警惕。”
婉嫕见老妪临走前已泡好了一壶香茶,茶还温热,她便倒了一杯茶递给杨镇枭,微笑道:“前辈,您先喝杯茶解解渴。”说罢她又为其他人倒了几杯。
沈宛摆手道:“慢,让我先尝尝这茶有没有毒。”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拈出一粒细小的水晶珠子投入茶杯里,过了半晌,那珠子竟慢慢融化,她释然笑道:“大家放心喝吧,这茶没有毒。”
婉嫕好奇地道:“宛儿姐姐,这小珠子有什么名堂啊,它怎么可以让你知道茶里有没有毒呢?”
沈宛笑道:“这是我娘给我的宝贝,不管什么毒药,都能试出来,如果珠子没有融化而变黑,便说明茶里有毒,现在珠子化了,大家尽管放心喝吧。”说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众人知她是毒后的女儿,尽得毒后真传,遂放下心来,每人都喝了一杯茶。
卫子墨道:“听老婆婆说,镇上的人全都走了,怎么会这样,有什么样的江湖人有这么大的势力?”
杨镇枭道:“若我猜得不错,这又是天尊宫好事多为。他们赶走了镇上的人,无疑是要把这镇子变成一座死城,要在这里狙击天理盟的人,谁知我们却无意闯了进来。”
卫子墨道:“纳兰大哥呢,他应该早就来了白沙镇,若天尊宫真的在此处设下埋伏,纳兰大哥会不会……”
杨镇枭道:“容若与这事没有干系,天尊宫要找的是天理盟,加之容若身份显贵,天尊宫自然不敢妄自加害,或许容若已寻了孔公主,早就回了京城。总之不管如何,我们明日且在白沙镇附近转一转,向其他乡民打听一下,若还是寻不着容若,我们便留下来与天理盟的众位当家会和,集合大家之力,定能找到容若。”
席锋扬肃容道:“如今天尊宫已占领了白沙镇,说不定他们暗中蛰伏在某处,我们今晚在客栈留宿,也要倍加小心。今晚便由我来守夜,各位前去安睡,养精蓄锐,以利再战。”
沈宛见席锋扬自告奋勇,不由得对他微微改观,这个世家子弟,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些侠义风范,比他那些师兄师姐强上许多。
便在这时,那麻衣老妪又提着一盏油灯、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油灯嗞得一声爆开一点灯花,照亮了老妪阴森诡秘的笑容。
“一……二……三……”喑哑的声音徐徐吐出,如同催眠的乐曲,让人昏昏欲睡。
婉嫕好奇地道:“老婆婆,你为什么要数数啊?”
老妪咧嘴一笑:“我数到五的时候,你们就全都要晕倒了。”
众人面色一变,婉嫕首先晕了过去,接着是席锋扬、卫子墨,沈宛强撑着想要站起来,谁知全身气血一滞,眼前一黑,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来,“怎么会这样,我明明……”
杨镇枭经验老道,虽然知道中了别人的暗算,神色却冷定如斯,不见丝毫慌张。然后,他也静静地倒在了桌子上。
角落里,麻衣老妪放下了蜡烛,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影,缓缓朝众人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