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姑拿眼一瞧,见卫子墨虎头虎脑,青涩腼腆,比起容若来更加不解风情,心里甚是得意,须知越是不解风情之人见到如花春色,就越是觉得新奇陌生,也越容易得手。
花大姑甩帕一笑:“小兄弟,你千里迢迢地赶来我们群芳馆,也算是客,奴家便给你安排一出舞蹈,给你消消乏解解闷。”
卫子墨昂然不惧,道:“你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招呼便是,我绝不皱一下眉头。”他只当花大姑要出手加害,岂料她只是轻唤了一声,就只见一群绝色少女迤逦而来,众女莲步生花,手持诸般乐器,均是梳云髻,璎珞披肩,红绡坠地,手持昙花铜铃,面带媚容艳色。卫子墨有生以来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只瞧得眼花缭乱,莫名所以。
为首的寿儿打量了卫子墨,见他面容英俊刚毅,身形峻拔,铁骨铮铮里若带三分稚气,不由得嫣然一笑:“走了一个纳兰公子,又来了你这么个好弟弟,好弟弟,你既是纳兰公子的朋友,不如代替他留下来陪我们解解闷吧。”
卫子墨见她秋波流转,笑靥妖娆,不由得脸红心跳,讷讷地道:“我留下来做什么,我……我要带这位姑娘离开,你们不要拦我,否则,我……”他挥了挥拳头,故意瞪大了眼睛,想吓她们一吓。
岂料这些女子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害怕的表情,反而咯咯地笑成一团。绿翘看了一眼卫子墨身后的婉嫕,竟露出一丝嗔怨之色,道:“那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的,瞧你将她护的,和我们姐妹比起来,她不过就是个小娃娃,怎么能算是个真正的女人。”
卫子墨道:“我虽然不认识这位姑娘,却不能见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落入你们手里。”
绿翘娇笑道:“好啊,我们这位妹妹倒真有福气,只可惜,今日你们是谁也离不开了。”她的笑声犹未止歇,人已掠到了婉嫕身侧,一招锁喉手抓向婉嫕那白瓷一般的脖颈。卫子墨大惊,急忙挥出一拳,将绿翘的身子震得跌了出去,恰好被那群少女们接住,绿翘怨愤之色更浓,嗔道:“姐妹们,这愣小子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我们今日且料理了他,看看他是不是木头做的。”
众女齐齐应了一声,忽而奏响了手里的诸般乐器,有的低首吹箫,有的轮拨琵琶,有的摇动铃铛,一刹那吹声靡靡,弹声绵绵,响板悠然,教人生出非非之想。
卫子墨只觉得那曲声妖冶迷荡,脑子也被音乐声扰得纷纷乱乱,他眉峰一轩,眼中光芒闪烁,脸上神情肃然,极力运功抵抗绵绵丝竹的诱惑。
菊若见他这般表情,以为他已入瓮,率先发动攻势,群女也伴着歌声双臂起落,背翻莲掌,纤纤莲足挑转不定,若鹜鸟舒翼盈盈欲飞,将卫子墨围了起来。
菊若纤指向着卫子墨京门穴上点去,以为他此刻神智迷乱,定能一举拿下,岂料卫子墨虽然被曲声所扰,但他心思单纯干净,绝不会轻易被这等惑心之曲迷惑,忽地伸手扣住了菊若的脉门,菊若惊呼一声,不敢轻举妄动,卫子墨也没为难她,只是将她点倒。
然而那丝竹之声无孔不入,如同群蜂振翅般让卫子墨聒噪难耐,众女趁机使出绝招,或拂穴或推掌,将卫子墨困在中间,接连发招。卫子墨一面要运功抵挡魔音,一面要与众女周旋,颇为费力。
突然间,一阵叮叮咚咚的琴音响起,柔和恬淡,清疏宽放,宛如春水流觞,幽昙夜开,纤细,幽静,空花坠影,无迹可寻。然而如此幽微的韵律却化去了靡靡之音,涤荡出一种清新和煦的氛围。
卫子墨压力顿消,转眼望去,见婉嫕垂首弹琴,雪袖漫漫,宛如结了万朵芳菊,琴音袅娜,婉转悠扬,尤胜天籁。又见她对自己微微一笑,只觉得精神一震,好似生出无穷力气。
摒除魔音的干扰,卫子墨便轻松许多,那些少女招式虽然精妙,却难不倒他,他随意穿梭,随手施为,顷刻便破了她们的招法,但他见对方都是些女流之辈,也不忍下太重的手。
谁知他虽然仁慈,这些少女们却不是省油的灯,见卫子墨重新振奋,竟然施展出先前对付容若的诸般招数来。一件件衣衫如落花般零落,纷纷铺开,粉绸绿带飘扬而过,尽皆向卫子墨打去,卫子墨触目皆是这些女子柔若无骨的身子,如蛇蚓般扭曲不定,舞姿妖娆,宛如天魔幻形,变化出许多前所未见、想象不到的奇妙姿态来。
卫子墨一时间心绪慌乱,满脸涨红,不经意间,女子们的粉拳玉足都打到了他的身上,好在他内外兼修,体格健壮,硬生生地接下数招,倒也无碍。
婉嫕琴音一拔,忽然变得高亢无比,转轴拨弦之间,已由宫调变为商调,一阕幽曲骤然音符零散,如飞鸿远音,渺然无踪,将众女的魔魅之音一扫而空。
花大姑愕然一惊,暗自忖道:“这小丫头竟然能凭一首曲子破了我的天魔音,难道她竟然是会武功的吗,只是她内力已至化境,我却看不出来。”她目光凝注在婉嫕身上,见她胆小娇弱,不禁自嘲一笑:“这单薄如纸人的小丫头,哪里像是高手,只不过是她琴技超凡,是以才破了天魔音,也是我太多心了。”
婉嫕双手按在琴弦上,见卫子墨再次受制于人,不禁露出焦虑之色,道:“你是正人君子,这样打总是吃亏,不如把眼睛蒙上吧,看不到了,就自然不会受到干扰。”
卫子墨心想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朗声笑道:“多谢姑娘了。”当即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蒙住了眼睛,虽然看不清对手出招,然而他只凭听声辩位,一样可以将众女打得落花流水。
她们的天魔音已被婉嫕所破,此刻再难施为,卫子墨便无干扰,耳听虎虎风声,便可判断对手走了哪个方位,欲从哪里出招,他一一接应,顺势破解,仙女飘飘阵顿时土崩瓦解,众女一个个跌倒在地,咿呀呻吟,哪还有半分仙女的模样。
卫子墨知道阵势已破,急忙解下布条,来到婉嫕身边,拉起她的手,点头笑道:“我们走。”然后便带着她破窗而出,花大姑气得一跺脚,奔到窗口,眼见人影飞闪,冷冷笑道:“想逃,可没那么容易,把我群芳馆弄得人仰马翻,也需要付出代价。”只见她手帕一抖,从中射出一篷银光向卫子墨和婉嫕追随而去。
卫子墨恰好抱着婉嫕在空中翻转,此刻无法借力,眼见银针打来,只得将身子一扭,将婉嫕搂在了怀里,那一篷银针不偏不倚地全数射在了他的背上。卫子墨闷哼一声,冷汗如雨,一咬牙,抱着婉嫕落在马上,骏马便载着二人电掣而去。
骏马奔了数十里,直到来到了长草淹没马膝的山谷方才停下。这时卫子墨已再也忍不住,低呼一声,便从马上跌了下来。
婉嫕大惊失色,急忙翻身下马,焦急唤道:“你怎么了……”她的小手触及道卫子墨背心温热的一片,摊开手掌,却见一团嫣红的血刺痛了眼睛。“你……你受伤了。”
卫子墨咬牙笑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姑娘,我们继续走吧,花大姑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方设法抓你回去。”
婉嫕蹙眉道:“可是你受了伤,不能再走了,我们先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下吧,你别担心,是你把我从那里救了出来,现在就让我来帮助你吧。”
卫子墨抬头,看到婉嫕那一双山泉般清澈的眸子里贮满了甜甜的笑意,似乎顿时忘了疼痛,深深陶醉在那美好的笑容里。
婉嫕走过去,抚摸着白马的鬃毛,低声喃喃:“乖马儿,你往另一个方向跑吧,去引开那些坏人,让我能和这位好心肠的哥哥逃到安全的地方。”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白马四蹄一撒,长嘶一声,便往另一个方向奔去,很快消失在野草长风间。
然后婉嫕又过来扶起卫子墨,柔声道:“我扶着你往另一个方向走,这样等花大姑发现找错了方向,我们也走得远了。”
卫子墨眨眼笑道:“你真聪明。”他其实已察出那银针有毒,于是默默运转真气,将毒素锁住,防其扩散,他不想婉嫕担心,所以没有说出中毒之事,只想寻个安全的地方自己把毒逼出来。可谁知这针上不知抹了什么毒,一路上他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晕,似乎马上就要堕入一场永无止境的睡眠,再也醒不过来。可他每每侧头,都会看到婉嫕如花的笑靥,那甜美娇憨的笑容犹如最清澈的山泉,给他带来一丝清醒,看着她用尽一身的力气去搀扶自己,卫子墨心中一动,仿佛只要被她这样温柔的笑容注视,被她这样一直搀扶,就算要了自己的命,也是值得的。
婉嫕搀扶着卫子墨,尽往道路崎岖、林木丛生的山中走去,天色将黑之际,忽见山坳中一块红色瓦檐分外醒目,这时卫子墨已快要支撑不住,神智迷糊之际,只觉得周围风过震耳,衣袂翩跹飞舞,宛如白蝶,疑似自己腾云驾雾飞了起来。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来到了一处荒废的寺庙,眼前是婉嫕那张焦急的小脸,见自己醒来,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卫子墨挠了挠头,露出迷惑的表情,“我记得我们刚刚还在路上,怎么这么快就来到这里了?”
婉嫕眨眨眼睛,低声道:“是你睡着了,其实已经过了好长时间。”
卫子墨心里更加茫然,他虽然头脑晕眩,可并未失去意识,抬头瞥见窗外晚霞绚烂,夕照柔和,将碧草青枝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此刻尚未天黑,若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山路来到这庙宇,非得要身怀绝顶轻功不可。
疑惑之际,忽听婉嫕柔声道:“这位好心肠的哥哥,我叫婉嫕,你叫什么名字呢?”
卫子墨幽黑的眼睛眨了眨,憨憨地笑了笑,有些出神喃喃:“婉嫕,这名字真好听,我……我叫卫子墨。”
婉嫕柔声道:“卫大哥,你后背被银针射伤了,我来帮你料理一下吧。”她见卫子墨怔怔地望着自己,急忙笑道:“卫大哥,你放心,平日在家里,我也都会经常照顾一些受伤的小动物,我虽不精通医术,可还是有一点经验的。我……”她忽然垂下了头,小脸染满了绯红的光晕,娇羞动人,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说卫大哥你是小动物,我只是……”
卫子墨见她一张雪白的小脸憋得通红,不觉莞尔,笑道:“如果能当你的小动物,也是很……很幸福的。”他咧嘴笑了笑,却牵动了背心的伤口,一呲牙,冷汗便落了下来。
婉嫕从卫子墨的包袱里翻出了金疮药,道:“卫大哥,我这就给你上药。”说罢替卫子墨除下了外套,看到他一身肌肉劲健的上体,婉嫕小脸一红,心里好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活蹦乱跳。
“卫大哥,你忍着些。”婉嫕看到他宽阔的脊背上,赫然插着几根银针,心里突兀,一伸手,将它们全数拔了下来,扔在地上。卫子墨早已咬住了辫子,闷哼一声,只听婉嫕一声尖叫:“呀,卫大哥,这针上有毒!”
卫子墨刚要回头安慰她,突然间,只觉得背心处似乎贴上了一朵柔软的小花,当他意识到是婉嫕俯下身为自己吸毒的时候,俊脸便好像被涂上了一层红彤彤的颜料,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婉嫕,你……”他本就老实,当此时刻,嘴便更加笨了,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瞪大了眼睛,心怦怦直跳。他感觉到婉嫕那柔软的唇瓣在自己背后的伤口处辗转,带来一抹奇异的新凉,消除了久积的疼痛。